我被叫了几十年的使君，早就听习惯了，也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听他这么称呼我，我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是负责何中华家的灶王爷。

灶神的历史很悠久，别看他现在好像只管灶台，几千年前他可是帝王祭祀的社神。

历史更迭，古老的神担负的责任也随时间流逝而改变，但他依然重要，他手底下有数不清的小弟，他的小弟散落在每家每户的灶台前，每年腊月二十三他们就会回天庭汇报工作。

这些独属于自家的灶王爷只负责自家的事，你有事找你们家灶王爷就行，毕竟别人家的灶王爷不用对你负责。

何中华家的这位灶王爷这么有礼貌，我当然也要很有礼貌的回应，于是我也朝他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神君好。”

灶王爷虽然是基层的神，但人家毕竟是神，礼貌的称呼人家神君没毛病。

其实神呀鬼呀的跟人很像，他们也会串门聊闲话，我现在尊重他，给他留下好印象，他会跟其他灶王爷说我的好话，我将来要是有机会跟其他灶王爷打交道，大家也会对我友善些。

不要小瞧基层工作人员，关键时候他们能起决定性作用。

“神君现身是有什么事吗？”

虽然我很想吹捧他几句，奈何我没有那个天赋，既然不会吹，还不如直接说正事，免得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既丢人又坏事。

灶王爷笑得温和友善，“我以为使君急着见我，所以才现身与使君见面。”

额，好像被他误会了。

我并不打算解释这件事，我指了指何中华背后的生魂，“我今天正好遇到，想请土地爷帮忙将她送回身体，奈何不知道土地爷的神像身在何况，只能劳烦你帮忙转告。”

“土地姑姑她就住在……”

灶王爷没说具体住处，他话锋突然一转说道:“我会尽快通知她，你们需要约定时间和接头暗号吗？”

我心说约定时间没毛病，约定接头暗号就有点儿离谱了，我们只是搞迷信，一扯上暗号那就太有搞特务的味儿了。

不过考虑到现在搞迷信也不安全，约定个暗号确实有必要，想到这里我看向何中华，准备让他自己拿主意。

然后我就看到了震惊到张着嘴还没合上的何中华。

气氛应该保持严肃，但我实在想笑，万幸我憋住了。

“轮到你了。”我提醒他，因为憋笑辛苦，我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何中华却没说话，他表情凝重的看着我，嘴巴也已经合上了，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了我一句:“你能说人话吗？”

这次换我险些震惊掉下巴，“我说的是鬼话吗？”

说完才反应过来，从我嘴里冒出来的还真不是人话，不过也不是纯鬼话。

这是天庭和地府公用的官方语言，灶王爷一张嘴就是这种话，我无意识的就被他带跑了。

我想对何中华说人话，奈何张嘴又说错了，气得我抬手给了自己嘴一巴掌，结果张嘴依然说不出人话。

事不过三，我也不浪费这个时间了，直接对灶王爷说:“时间就定在下午六点二十七分，暗号就定:我要一碗荔枝口的馄饨。”

我看到灶王爷的嘴巴动了动，他似乎想问为什么是荔枝口的馄饨，但极高的个人素质让他选择尊重他人选择。

“我一定尽快转告土地姑姑。”

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要聊的，余光瞥见厨房里的烧鸡，我说：“要不就先这样吧，你先去吃饭，正好我也该走了。”

灶王爷觉得我的安排很合理，他又朝我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等我回礼后，六子整个人又一哆嗦，有混混潜质的他觉醒了。

“我怎么在这里，”他还维持着拱手礼的姿势，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站在他对面的我，“是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不想理他，转头对何中华说:“晚上六点二十七分会有一个女人过来，她会跟你们要一碗荔枝口的馄饨，她就是七星镇的土地爷，你们按她说的做就行了。”

很好，没了灶王爷的影响，我终于能顺畅的说人话了。

同样目睹了一切的何维民走了过来，他怀疑的问我:“你是不是搞错了，土地公肯定是男人，女人不应该叫土地奶奶吗？”

我本来不想跟他多解释什么，不过考虑到他了解不多容易说错话得罪那位素未谋面的土地娘娘，我决定还是简单说几句比较稳妥。

“男土地神叫土地爷，也可以叫土地公，或者土地公公，他的配偶叫土地奶奶，女土地神叫土地娘娘，她一般没有官方配偶。”

灶王爷跟土地神是同事，他觉得年龄辈分上有差距，叫声姑姑表示尊重。我们是凡人，叫娘娘最合适。

此时的何维民像是被十万个为什么附身:“土地娘娘为什么没有土地爷爷陪着？”

“因为男女不平等。”

非要问，非要问，被噎到了也是你该！

据说土地神的由来跟皇天后土有关，因为大地有孕育万物的说法，所以古时候有后土娘娘。

跟灶神的情况差不多，也是因为历史原因，后土娘娘慢慢慢慢变成了土地神，原本管天下土地，后来各个土地神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女土地神虽然数量稀少，但也算古来有之，只是那时手握权力与话语权的是男人，他们说女性就要守贞节，女土地神必须要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我觉得这算不上迷信，这是货真价实的封建糟粕。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无解，毕竟广大的人民群众十分热衷给各位神仙凑一对，如果神跟神不太般配，用合适的死鬼也可以凑数。

只是两性的博弈历史悠久，人民群众给土地娘娘介绍了土地爷爷，他们很多时候也会因为很多无法调和的矛盾而决裂。

真到这个时候，土地娘娘就会把土地爷爷踹出她的土地庙。说起来这有点像人间的男女离婚，男人说房子是我的，你马上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土地娘娘和土地爷爷很难长久，土地公公和土地奶奶也不一定会天长地久，有不少地方都流传着土地公嗜赌，把自己老婆输给其他土地公的事。

所以说呀，人和神呀鬼呀的一样。

乱飞的思绪收回，我觉得给何中华找帮手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也该去买被褥了，于是我朝六子伸出手，“给我卖头发的钱。”

“不是要等头发卖出去……”

何中华替他做了决定，“给她拿一百，你再带她去老吴那里拿两套新被褥。”

老板都发话了，六子再有意见也没用，他回屋里拿了一沓钱，没有直接给我，而是示意我跟着他走。

何维民也想跟着我们出门，被他爸叫住了。

我跟着六子在巷子里左拐右拐，走了得有二十分钟，眼看都快出镇子到野地了，他才敲开两扇破旧的院门。

开门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儿，六子说进屋，老头儿就让开身体让我们进了门，直到进了屋，一直绷着脸的老头儿才露出欣喜的表情，还热情的给我们倒了茶。

六子给我介绍，眼前的老头儿就是何中华提到的老吴，他还告诉我，老吴的儿子因病去世，家里为了给他治病欠了不少外债。

何中华知道这件事后就让老吴接手了制被卖被的活儿，现在老吴的老伴和儿媳赶制被褥，他则负责售卖。

至于我的身份，六子只说我是何中华的朋友，他也只知道这些，我也不打算多说什么。

六子和老吴闲聊一会儿后，六子才说明来意:“华哥让我来拿两套被褥，要新做的。”

老吴闻言立马起身往里屋走，“你们来的正巧，刚好有两套新做的。”

不一会儿老吴就提出来两卷捆扎好的被窝卷，六子从他手里接过去，说了一句记账上，然后就往外走，快到门口才发现我没跟上，他回头有些不耐烦的催促我跟上。

我又被领回了何中华住的院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我大老远就闻到了烧鸡的香味，我的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咕叫响，不是我馋肉，是我确实饿了。

要跟张靖骁结婚这件事让我无比郁闷，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就没有吃饭，再加上我是一路走到镇上，还瞎折腾了一上午，我要是肚子不饿我就不是活人了。

何中华邀我一起吃午饭，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现在多多少少有点儿被迫害妄想症，我总觉得谁对我好就是别有所图。

他也没有再劝，他让六子把钱给我，又让我把两个被窝卷一起带走。

我只伸出了一只手:“我要一床就够了。”

何中华头也不抬的朝我扬扬手，“终究相识一场，就当是送你的结婚贺礼。”

我对这场婚姻再抵触再不喜，何中华在这个时候给我送新婚贺礼的举动是善意是好意，我觉得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接受。

况且我很可能帮了他苦寻多年的妻子，作为回报，他送我两床被褥也合情合理。

最终我背着两个被窝卷出了何中华住的院子。

直到我离开，我还是没搞清楚黑市在哪里。

这个时代明面上任何交易都需要票，而我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东西。没有票，我连个高粱面的窝窝头都买不了。

我要是早想起来光用钱是买不到窝窝头的，我就留在何中华家里吃鸡了。

不行，不能想，越想越想回去。

不能回去，不能回去，烧鸡虽然闻着好吃，其实内里的精华早就被灶王爷吸走了，这样的烧鸡吃起来一点都不好吃。

不停给自己洗脑，我最终放弃了去吃鸡，我颠了颠背后的被窝卷，脚步坚定的朝位于七星镇东边二里外的家属院走去。

初级阶段的饥饿并不难捱，我也不存在贫血或者低血糖的情况，所以在我身上不会存在少吃两顿饭多走两步就晕倒的情况。

二里地的路程也不长，我加大步伐加快速度，不到二十分钟我就到了家属院门口。

家属院门口有两名士兵站岗，随军家属进出不受限制，陌生面孔想要进去必然会被哨兵拦住。

“同志，请停步。”

年轻的小圆脸士兵走下岗亭，抬起胳膊拦住要往里走的我。

旁边正好有几个女人结伴经过，都是熟面孔，只是现在的我不应该认识她们。

几个人好奇的朝我看过来，我当看不到，我用我们这边的方言对士兵说:“俺有事找张靖骁张连长。”

我不确定这位操着南方普通话的士兵能不能听明白我的话，不过就算他听不明白，张靖骁这个名字他是能分辨的，而且往这边凑的几个女人肯定会帮他解惑。

“老乡你要找的是张靖骁张连长吗？”

我转头看已经走到我身边的吴小莉，刚才就是她在问我。

吴小莉个子不高，皮肤白净有些微胖，鸭蛋脸上一对弯弯的眉，圆滚滚的大眼睛因笑弯成新月形状，圆润秀气的鼻子下是饱满红润的唇。

她的五官说不上多出彩，但凑到一起看，越看越好看，配上她热情开朗的性格，这让她的人缘很好。

吴小莉是一个很好的人，她真的是那种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大好青年，她虽然是城里人，但她没有瞧不起乡下人的臭毛病。

她生活在一个充满爱和善良的家庭里，她平等的尊重每一个人，她也将她的爱和善良给了身边每一个人。

就是这样一个温暖了别人生命的姑娘，命运却没有善待她。

想到一年后她会割腕自杀，我心中唏嘘不已，这么好的姑娘，真是可惜了！

“老乡？”

见我不吭声，吴小莉温声提醒了我一下。

我转头看向旁边的士兵，用眼神询问他懂不懂我的意思。

他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吴小莉，最后看向我，语气不确定的问我：“老乡，你要找的是张靖骁张连长？”

我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凑过的几个女人把吴小莉挤开，她们围在我身边七嘴八舌的各种打听，我不发一言，只仗着绝对的身高优势盯着士兵看，这让周围的气氛越来越说不上来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