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察院。
副官肃立在办公室一侧。他被梅见雪叫来,心中预感有什么重大的任务。
指尖点在桌上,梅见雪思忖片刻,对他说。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第三区。审察院的事务暂时交给你处理。有重大问题再打我电话。”
副官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勒个乖乖,上任以来从来没休假过的人竟然要休假了!那审察院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岂不是要交到我手上。
副官心中顿生一种幼鸟要独自飞翔的惶然,随之还有一种“放心吧!我一定将审察院打理好”的壮志豪情。他沉浸在自己的一腔情绪里无法自拔,迟迟没有回话。
梅见雪微微拧眉看着他。
副官打了个激灵,回神应道,“好,好的,长官!我一定把院内的事情都处理好!”
其实处理完孔轩的旧部之后,审察院最近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梅见雪朝他点了下头,副官慢慢地退了出去,脑子满是畅想,以至于走得同手同脚也不知道。
梅见雪看了眼他的姿势,嘴角微微一抽。
扶额,她打了陈助理的通讯。
“我要去第三区一段时间。你不用跟着我,留在第一区协助郑副官处理审察院的事务。”
陈助理猝不及防接到通知,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梅见雪辞退了,哽了一下才回道,“好的。需要我提前为您安排吗?”
“不用,只是普通的旅行。”
陈枫:“......好的。”
他猜是和江先生。
梅见雪通知完就挂了电话,思绪反而飘到江念身上。
这两天,江念的状态看上去好了一点,但梅见雪知道,那些痛楚依然深埋在他心中,只是暂时被封锁着不再提起罢了。江念依然没有释怀。
也许到了第三区,他能真正地解开心结。
她苦笑了一声,希望这个办法能奏效吧。
......
“第三区?”
江念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梅见雪。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显然有些意外。但不可否认的是,心里涌起的更多是欢喜和期待。
大抵,人在脆弱的时候总会想家。他忽然很想去见一见母亲,还有那间房子。那个小小的,狭窄的房子,至少让他有了一个安身的地方。
“嗯。明天出发好吗?”梅见雪观察着他的神色,有些高兴。
“好。”
第二天,他们坐上飞机。
万里晴空,明朗无云,飞机划过云层,在空中留下一线洁白的痕迹。
这一次下飞机有点不一样。
江念忽然意识到,没有接机的人。
他以为梅见雪是来第三区处理事务,顺便让自己回家看一看。
梅见雪看着江念的表情,道,“只是普通的旅行。只有我和你。”
普通的......旅行吗?
江念怔怔地。梅见雪已经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了。
她边走边说,“你想去哪?我陪着你一起去,好吗?”
"......"江念语塞。
他嚅嗫着嘴唇,到底遵从了内心,说,“我想回家去看一看。”
“九安街的家吗?”
“嗯。”
司机把车停在机场外。
梅见雪拉开车门,让江念坐进去。
“梅长官,我们去哪?”
梅见雪看着江念。
江念:“九安街新安社区。”
熟悉的地名从嘴里冒出来的时候,江念才意识到,即使他多么想摆脱过去糟糕的生活,多么想离曾经的一切都远远的,无论是记忆也好,他的生命的一部分也罢,依旧永远地留在那里,和那栋旧房子绑定在一起。
他恨着那栋房子里发生过的暴力,又眷恋着那里残留的温情。
它们是分不开的。
......
一年未见,九安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脏而乱,又零星四散着垃圾的街道整洁如新。道路两旁栽种了绿植,即使在冷冬也挣扎着表现生机活力。商铺换了统一的字牌,显得整齐干净。
江念走在路上,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直到他走进熟悉的社区,踩上老旧的水泥阶梯。
九安街的巨变当然是很好的,可是这样“漏网之鱼”一般的小区,即使破旧逼仄,也带给了江念一点罕见的安慰。他很难描述这种心情,又庆幸,又遗憾。
驻足在熟悉的门前。江念甚至还能分辨出门上那几道“伤口”,谁新谁旧。
手指握上把手,江念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近乡情怯”。好像漂泊的浮萍终于要回到自己的家了。
他推了推门。
门纹丝不动。
“......”
九安街小偷盛行。如果不锁门,江念怕自己回来连裤衩都不剩。所以他锁门了。
问题是,钥匙呢?
这得追溯到好几个月前,江念跟着梅见雪去第一区,把那把钥匙顺便带了过去。所以,此时此刻,这扇门的钥匙应该躺在第一区官邸江念的房间里,床头柜旁边。
江念有点崩溃。
梅见雪见他杵在门前,好像被冰冻住了似的,迟迟不动,不由问:“怎么了?”
江念握拳,低头。
“我没有带钥匙。”声音里是浓浓的沮丧。
梅见雪愣住了。大概是这种还需要插钥匙的老古董离她的生活太远,她也忘记了这茬。
但江念看上去实在很懊恼。
梅见雪抚上他握拳的手,包进掌心,凑近江念,在他耳边轻声询问,“能撬锁吗?”
“啊?”
大概是江念声音里的震惊太过明显,梅见雪又重复了一遍,“能撬锁吗?”
里头藏着点掩饰不住的笑意。
撬锁这种“邪门歪道”和一向正气凛然的大长官太过不搭,江念没想到梅见雪竟然会这个。
梅见雪解释:“上学的时候选修过一门课程,里面撬锁,入侵电子系统什么的要学,所以都学过一点。”
江念转过身。他与梅见雪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到甚至连对方脸上的睫毛都看得根根分明。
他蓦地屏住呼吸,瞪大眼睛。
梅见雪身上那种雪松的味道包裹着他,一时间,江念把方才的沮丧忘得一干二净。他不知所措。
梅见雪凝望着近在咫尺的脸,洁净无瑕,细小的绒毛反射着微光,睁圆了的眼睛仿佛某种猫科动物,可怜可爱。
她忽然好想亲他。
克制着那种念头,梅见雪退开些许。
“试试看。”她的声音微哑。
梅见雪四处看了看,从方才旁边的角落里找到一根生锈的铁丝,比划了下长度,掰成两半。
徒手掰弯了一半铁丝的头部,卡进锁孔的边缘。另一半铁丝伸进里面,伸缩几下,门啪嗒一声打开了。
梅见雪轻吹了口气,转过去看着江念。
江念盯着打开的门,然后把目光转移到梅见雪身上,愣愣地说,“开了。”
梅见雪失笑,问他,“进去吗?”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有点呆呆的,江念撇过脸,走了进去。
这种荒诞的事带来一点喜剧效应,莫名的,他的心情忽然不那么低沉了。
走进屋子,先闻到一股封尘的气味。
客厅拥挤逼仄,老旧的木桌上积了一层灰。家具不多,目之所及,有一张陈旧的布沙发,两把木椅,一张折叠的铁架床。
他从前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梅见雪想着,有些心疼。
江念推开房间的门,走进卧室。
一年的时光过去,卧室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个铁盒子。盒子里只有一张撕裂的相片。
相片上,女人抱着一个小娃娃,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江念盯着这张旧照片,眼眶发酸。
梅见雪跟着他走了进来,看到这张照片,心中骤然明白了什么。她默然站在他身后。
江念的声音近乎呢喃,“我想去看妈妈。”
梅见雪搂住他,低声道,“好。我们明天就去。”
江念在屋子里待了一会,然后带着这张照片离开。
斜阳的余晖给大地铺上一层灿烂的金边,连角落中的碎雪也照得明亮。
司机来接她们。车辆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
江念坐在车后座,低垂着头,神色不明。
过了一会,他忽然问,“审察院的事情,没关系吗?”
就这样丢下审察院的事情陪自己来第三区,没关系吗?
“有些事情其他人做也是一样。特别重要的会给我打电话,如果有必要,会进行线上会议。”梅见雪看着他,没有避讳什么,甚至说得很详细。
江念点了下头,目光移到窗外,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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