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贺夫人提早与女儿用了饭,又说了一阵体己话,便放下带来的一些东西,打道回府。
贺颜辞了母亲,高高兴兴地返回书院。
书院不论君子社、芙蓉院,都以上舍、内舍、外舍划分功课难易,上舍所学最为精深,内舍次之,外舍功课相对而言最容易。
这样的划分,也决定了学子住宿的待遇:上舍的人每人一间屋舍,内舍的人两人或四人一间屋舍,轮到外舍,十来个人打通铺的情况都不少见。
贺颜与手帕交许书窈在内舍,也没有考取上舍的打算,原因很简单:内舍学生住宿恰好是两人一间。虽然,她们在学的,甚至君子社大多数功课,两人都游刃有余,只是不思进取。
贺颜是来混日子的,许书窈是陪着她来混日子的。
许书窈正在窗前做针线,样子柔婉娴静,听得贺颜进门,抬脸一笑,“家里没事?”
“没有,我娘做了个不好的梦,加上我又总闯祸,不放心了。”贺颜笑道,“喊你过去一同吃饭,你却不肯,真是的。”
许书窈就笑,“令堂要看宝贝女儿,我跑过去像什么样子?”顿了顿,指一指书桌,“上午讲的课,先生让你瞧瞧。”
贺颜应声之际,五个不请自来的女公子施施然进门,为首的是杨素衣、杨素雪姐妹二人,随行的三个是她们的虾兵蟹将——姐妹两个是次辅杨阁老之女,谄媚逢迎的大有人在。
杨素雪不待贺颜、许书窈说话,笑微微先声夺人:“方才听说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又与贺师妹息息相关,我们实在担心,便过来询问几句。”
贺颜目光微闪,侧头端详着五个不速之客,“你们不是在上舍就读么?我这边有什么事,也不用各位师姐劳心劳力吧?”
生得千娇百媚的杨素衣上前一步,语气温柔似水:“贺师妹千万不要多想,那件事若闹大,整个芙蓉院怕是都要被连累。我们也不相信你有差错,只是过来求证一番。”
贺颜瞧着她,哦了一声。杨素衣是翎山书院这两年的第一才女兼第一美人,做派一向是温柔得体,但落在她眼里,总会存三分质疑,因为,杨家与贺家的过节根深蒂固。
许书窈走到贺颜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杨素雪和声问道:“贺师妹,你与蒋云初、李一行两位师哥,是否都曾有过来往?”
态度虽然和气,但多半是在挖坑。贺颜道:“君子社的人,我只认得蒋师哥,旁的并不记得。”
说话间,她瞥见监院沈清梧素淡的身影在门外闪过,又听到纷杂的脚步赶来,仓促地停下。该是住得近的同窗赶来,发现沈清梧之后,不敢动了。
“不记得?”杨素雪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这话可让人怎么听?”
“至多是点头之交,不记得。”贺颜说。
杨素雪服气似的笑叹一声,又道:“那你知不知道,蒋师哥与李师哥不睦?”
贺颜摇头,“不知道。”
“那就奇怪了。”杨素雪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李师哥与蒋师哥怎么会为你立下赌约?那赌约可关乎二人去留。”
“不可能。”贺颜费解地看着杨素雪,不明白她何以自说自话到这程度。用她打赌?蒋云初才不会。
杨素雪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免有了些火气,冷了脸,要出言教训。
杨素衣则轻咳一声,婉言道:“贺师妹,我们只是不想事情闹大,他们打赌的事一旦成为定局,过后就算书院不追究,也必然有一个愿赌服输,离开书院。到时候,你岂不是要成为害得书院损失人才的祸水?”
“不可能。”贺颜重复一遍,狐疑地望着杨素衣,“你好像很清楚他们打赌一事的来龙去脉?谁告诉你的?”
杨素衣温柔的笑容不变,“事情因你而起,你该快些去劝阻才对,眼下不是管细枝末节的时……”
“无中生有,为何不管?”贺颜抓住时机,拿回了话题的主导权,板了小脸儿道,“几位师姐过来,到底是何居心?有什么话,不妨摆到台面上。”
御史之女王舒婷上前两步,冷笑道:“你自己轻浮虚荣,挑唆着两位师哥为你触犯院规,怎么好意思咄咄逼人的?”
贺颜直直地逼视着她,“是你自己诋毁我,还是你们几个坏我名声?”
王舒婷嗤笑一声,不阴不阳地道:“大家都那么说,还能冤枉你不成?贺小师妹,记住了,有句话叫做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是行的正坐得端,谁会说你的闲话?”
这时候,贺颜听到陆休的脚步声趋近,就少了三分火气,找回了三分冷静,正色道:“到这会儿,我也听明白了,你们蓄意败坏我的名誉,而且无中生有,编造出什么打赌的事,败坏两位师哥的名誉。这件事,我一定要请书院查个水落石出!”
语声落地之际,陆休与沈清梧一先一后走进门来。
陆休今年二十八岁,清隽俊逸,脾气阴晴不定。
沈清梧今年二十三岁,样貌清雅,气质清冷,几年前,是京城风头无两的才女。
陆休看一眼沈清梧。
沈清梧视线在杨素衣、杨素雪等人面上逡巡着,“怎么回事?”
杨素衣、杨素雪看到陆休,面色就有些不好了,这会儿一起躲到了别人身后。
王舒婷浑然不觉有何不妥,行礼后道:“贺师妹言行出了偏差,我们好心过来提点她。”随后说了李一行找蒋云初打赌的事。
因为事关男学子,沈清梧望向陆休。
陆休睨她一眼,“看我做什么?接着问。”
沈清梧称是,想一想,指向许书窈,“你来复述原委。”陆休要听的,是杨素衣几个欺负他宝贝学生的经过。她还不知道他?
许书窈欣然上前,将经过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
陆休听完,看了贺颜一眼。还行,小兔崽子这回没犯迷糊,应对得很好。
沈清梧问道:“依陆先生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陆休道:“方才李一行去找我,说有人不安好心,破坏他与蒋云初的同窗之谊,更要败坏他们两个与贺颜的名誉。”视线扫过滋事的五人,“依照院规责罚,问清楚还有哪些搬弄是非、心术不正的。”
末一句,分量很重了。五个人同时红着脸垂下头。
陆休要走,却察觉到贺颜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嗯?”不满意?她还想怎么着?
之前正用饭呢,蒋云初和李一行去找他,要他从速过来看她有没有麻烦。他来的不是很及时么?
贺颜依次向陆休、沈清梧行礼,道:“这一次的无妄之灾,虽然没闹起来,我还是委屈得很。”
委屈你就哭一鼻子。陆休没好气地腹诽。
沈清梧歉然道:“我有失察之过。”
“不,沈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贺颜绽出清浅而甜美的笑,“刚刚几位师姐明明在污蔑我,却是高人一等又理所当然的态度,只因为她们在上舍读书,自觉才学过人?”
当然不是,但贺颜应该也不需要谁回答。沈清梧问:“你的意思是——”
贺颜恭敬地道:“我想考进上舍读书,尽快。不知能否破例。”不是算计她么?那她离她们更近些,如此,多的是掐架的机会。
许书窈忙道:“还有我。”
陆休莞尔。
沈清梧微笑,“我同意,不知陆先生意下如何?”
陆休笑道:“难得她们有上进心,我自然同意。”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一旁的杨素衣几个,脸都要绿了。
.
藏书阁顶楼,是陆休自己的藏书,不外借,平时交给蒋云初打理。
下午,又有几箱子书送到,蒋云初忙着把书籍分门别类,安置到书架上。
贺颜寻了过来。
偌大的空间里,有序地林立着高度近房梁的书架。
蒋云初站在梯子上,记下近前书籍的名录。
贺颜仰着头,和他说了午间的事。
听到末尾,蒋云初失笑,“不混日子了?”
“混不下去了。”贺颜鼓了鼓小腮帮,“混日子挨欺负。”
蒋云初微笑,“那几个怎样了?”
贺颜仍是没好气,“不过就是挨几鞭子,到思过斋抄写女训、女戒什么的。”挞罚是书院历代相传的一种惩戒方式,书院并不会优待女学生。
蒋云初想了想,院规如此,沈清梧并没轻罚,但是很明显,贺颜对这结果并不满意。“想怎样整治她们?”
贺颜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这种事,我和书窈可以的,你不用管。”
蒋云初低头看她一眼,“那你在气什么?”
贺颜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他。
蒋云初噙着笑看她一会儿,转头继续记书籍名录。
贺颜抬起手,抓住他的外袍下摆,轻轻的扯着,一下,又一下。
“你啊。”蒋云初利落地往下走,坐在能与她平视的阶梯上,“小气包子,到底怎么了?”
“不夸我,不哄我,也不担心我。”
她一开始就笃定他不会应下赌约,不该夸么?
她到底是险些被人欺负了去,不该哄么?
书院要为她和书窈特地开设一场考试,不该担心么?
蒋云初笑开来,用食指关节抚着她眉心,“不气了,乖。”
贺颜起初想,四个字儿就打发我?想得美。可是,对上他柔软的目光,不消片刻,小脾气就跑去了爪哇国。
那边又柔柔地加了四个字:“是我不好。”
她彻底败下阵来,下一秒就很没出息地道:“我帮你整理先生这些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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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贺 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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