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首夜长谈满腹心事

宋肃宴是无赖!

姚元月生气了。

折腾完许久后,她背过去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

倒不是气他。

她其实气的是自己经不起他的试探,不,分明是勾引。

怎么回事?

她用被子捂住脑袋,出了不少汗。

宋肃宴不住向她道歉、央求,还给她扇风,可他不管说再多好话,姚元月也不大想理他。

她嫌他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极大可能明日起不来床,终于拨开被子冒出头来,冷冷道:“阿宴,我只会掉进你的陷阱一次,明日你就乖乖搬去平风斋。”

“好好好,我听夫人的。”

姚元月哼了一声。

“我这不是方才一时没忍住吗?而且……”宋肃宴悄悄瞥向她,“是夫人先吻我的。”

“你……”姚元月转过身,就差伸出食指对着他质问,“是你说吻一下就答应我的!”

宋肃宴眼睛一亮:“我答应夫人啊,明日寅时正刻前就出去上值。”

姚元月气呼呼道:“你记住就行。”

“夫人,别生气了,你长得这般漂亮,多笑一笑。”宋肃宴用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

就着朦胧月色,她睁大双眼定定看向宋肃宴,想要看清他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姚元月觉得这位早就与她定下娃娃亲的男人,和记忆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初见宋肃宴的那一年,她刚度过自己的十岁生辰。

八年前的仲春,空气中还残余着些许冬日的冷意。

暖室馨香。

她和宋肃宴在各自家人的见证下完成了订婚礼仪。她那时也如此刻般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或许会成为自己未来夫君的模样。

十二岁的少年比她高了一个头,眉眼疏朗,身姿端方,看向她的时候,笑起来有些像那天的阳光,有暖意,但还是有些冷。

彼时的宋肃宴绝非一个无赖!

相比之下,宋肃宴身后站着的小侍从不仅没有他那般高,身板也透着纤薄削瘦,如同站在他的一片影子之中,带着淡淡的阴郁,浑身还露着些许面对大场面的胆怯和克制,除了他的眼睛。

那双黑亮的眼睛好奇又大胆,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像只躲在黑暗中窥视着她的黑猫。

她有些疑惑,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之下,他仍不见半分退缩的意思。

在宋肃宴的口中,这个小侍从的名字是……

阿厌。

姚元月忽地记起,他是叫做阿厌的。

是他的父母不喜欢他,才取此名?还是为求好养活?

姚元月无从细究。

她唯一知道的是,在这年仲冬,宋肃宴染了场重病,重得几乎人人都觉他熬不过去。

姚元月听得此事时,曾一度暗忖,自己这门亲事大抵要作罢了。

许是宋家上下齐心祈愿,上天终是留了他一命。

宋肃宴虽扛了过来,但据传身子却变得羸弱不堪,只能听从医师的法子,搬去离王都怀集百里外的一处山庄静养。

可见那山庄风水当真养人,四年后,原本差点没命的他好端端地被接回。

只是国学院的功课已落下太多,且旧日病症仍会时不时发作,大多时候需在家中调理,唯有逢大考才会过去。

第一场考试下来,他便从昔日榜首,顺理成章落到了榜末。

又或是上天垂怜,宋家福泽深厚,纵使次次居于榜末,宋肃宴终究还是通过了会考,得了个中下等名次,勉强踏入了仕途。

只可惜,他的仕途并未顺遂。

姚元月早已找人打听清楚:他在两处官署各待了一年,便被辗转调到刑署。

这般境遇,足见纵使他是宋礼正之子,也依旧不得上官青睐。

他们宁愿冒着与礼署交恶的风险,也要将他调离。

倒是宋礼正,始终宽厚和善,只对外说“犬子不堪大用,多些历练也好”,并未计较这些事,任由独子在底层做个寻常小吏,自始至终没动用过半点关系。

也正因如此,宋礼正的风评,反倒随宋肃宴的两次调动愈发好了。

若非姚元月曾在静明斋外,偶然听得父子二人的谈话,她大抵也会觉得,自己的公公当真是宽厚到能看淡独子前程渺茫的地步。

从前若未入仕,她或许也会觉得宋肃宴学疏才浅、难当其职。

可她自己也曾愤而辞官,当初一腔热血被冷水浇透,险些死灰难燃。

如此想来,他这般境遇,倒也不算什么了。

宋肃宴一手支额,另一手执扇慢悠悠替她拂着风:“夫人方才出神,在想些什么?”

姚元月眨了眨眼:“阿宴,这几日同你相处,见你在家总这般悠然自在、气定神闲。可明日你便要如常上值了,我是女子,终究进不得官署,倒好奇你在署中是何模样。”

宋肃宴闻言微怔,眼底的光忽地像被风吹过水面般晃了晃,随即笑道:“夫人想听,我便说与你听,想知道些什么?”

“先前听阿昭说,寻常同僚需在一处任上待够两三年,才有望调动。可你短短两年便被调了两处,还未曾升职,这倒像是闻所未闻的事。你先前……为何会在官署间辗转调动?”

宋肃宴执扇的手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我当年会考成绩本就平平,初时被分到工署,因一桩差事办得不妥当,便被调去了户署;没承想在户署又误了件事,今年孟秋月初才调来刑署。算下来,我到刑署上值也没多久,论熟悉程度,未必比得上小舅弟。”

他说得这般坦诚坦荡,还将所有缘由都轻轻揽在自己身上,反倒让姚元月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倒是宋肃宴先转了话头,问:“阿昭先前是在户署任职?”

“嗯。”姚元月点头应道。

“白日里还是没有见到我的这位小舅弟,他是否要接受调令去刑署呢?”

“会的,我走之前还给他写了封信,要他好好在刑署做事,切不可像之前那般任性为之。”

“既如此,明日我到署中该能见到他了。”宋肃宴笑了笑,“阿昭平日里喜好什么?我既为姐夫,也好寻机照拂一二。”

姚元月听得这话,心里暗忖:不给“阿昭”惹事就好了。

她面上却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他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唯有一点——极爱干净,最厌旁人随意触碰。你到了署中,只当他是寻常同僚相待便好,切不可过分熟络。”

她心里其实更盼着连“相熟”的模样都不必装,可也知晓,同在一处官署,这终究是不现实的事。

姚元月心里突然乱糟糟的。

到底是谁将她这个解印之人调去刑署的?意欲何为?

她能来得及赶在点卯前赶到吗?

明日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吗?

……

姚元月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宋肃宴伸手轻轻抚平她的眉心。

他盯着她瞧了许久,一如多年前那般,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次日。

天空繁星点点,宋肃宴在姚元月的催促声转醒。

他眼中的不耐在睁开眼看见她的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人也似乎立即清醒起来。

只可惜,起床后他一直都是慢悠悠温吞吞的,像是没睡醒一般,对着铜镜摆弄襆头时带子绕了两圈仍没理顺。

在慕容和慕佩的协助下,姚元月早已将自己收拾妥当。

她坐在一旁瞧着,终是耐不住上前:“阿宴,我来帮你。”

“襆头要勒得紧些才不晃,松松垮垮的,像什么样子。”她夺过他手中的罗带,绕过他额前踮着脚调整松紧。

她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耳尖,就着烛光瞧见他逐渐发红的耳廓,再加上他身子微微晃动,姚元月只觉得莫名其妙:“你别动啊,带子歪了。”

“好,不动,”他低低应着,喉结极轻地上下滚了一圈,“夫人从前也常为阿昭整理冠带么?”

姚元月的心猛地悬了悬,连手上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阿昭啊,你忘了,我昨夜说过,他不喜欢别人碰到他,一直都是自己做这件事的。我或许是见惯了母亲给父亲这样做,无师自通。”

宋肃宴垂眸看着她,眼底却漫开笑意:“要是夫人能每天都为我这样做,即便是早起我也欢喜。”

说话间,他的气息也跟着悠悠落向她的额头,姚元月抬了下眼睛,看见他的喉结时慌忙移开视线:“你动作这么生疏,之前谁帮你做的?”

“不是崔良,一直都是我自己。”

“为何?”

“为夫也不喜欢别人碰到我。”

“……”姚元月把带脚在脑后系成方结,指尖碰到他后颈的碎发,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转而去扯他皱了的圆领袍襟。

她指尖捏着玉扣一颗颗扣上去,到第三颗时,宋肃宴忽然微微俯身,凑得近了些。

玉扣“嗒”地落在衣襟上。

“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看夫人扣得费劲,”他眼底的笑更浓,却没退开,只垂眸盯着她,“不然,我自己来?”

“不用!”姚元月急忙抢话,指尖飞快地把最后一颗玉扣按进扣眼。

等整好衣襟,就只剩下玉带了。

“我来吧。”宋肃宴伸手从慕容手里端着的盘子上拿起玉带,依旧是慢条斯理地似乎是要先抚平后再束上去。

姚元月咬了咬唇,终是上前:“我来帮你。”

“有点重。”

姚元月不管他说什么,两手接过绕到他身后,环起胳膊对准銙子。

“束好了!再磨蹭真要误卯了!”

“……”

姚元月终是赶在寅时正刻前将宋肃宴送出了门。

天刚濛亮,地面湿漉漉的,蒙着一层稀薄的露水,空气中裹着初秋的凉润,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鸡鸣。

车帘半掀,宋肃宴扶着车辕回头望她,眉眼间带着笑意:“夫人且回屋待着,今日署中事了,我回早些归家。”

“夫君此去,当尽心尽力,莫要误了公务才是。”姚元月立在阶前,面上跟着笑了笑,心底却悄悄转了念头:归府早些?倒不必如此。

车帘即将落下,宋肃宴似是仍不放心,看了眼天空又探出头叮嘱:“午后恐有微雨,夫人勿要出门,免得淋着。”

“夫君放心,我自会留意。”

姚元月耐心应着,目送他终于钻入马车,待车影消失在路口,一颗心怦怦直跳。

距离官署点卯,只剩半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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