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实验室，桌面上杂乱的学习资料和生活用品交叠在一起，足以证明这小小的实验室承包了这里学生们的大部分校园时光。

“学姐，你的实验报告就在这里——吗？”季允辰转过身，看见陈果正在对着一个偌大的冰箱若有所思。

他现在已经能比较好地接受陈果这张已经可以称得上恐怖的脸了，交流上显得很顺畅。

陈果正在发呆，她在不断回忆到底是什么东西被自己忘了，听到季允辰的声音才反应过来，立刻就想伸手打开冰箱门。

但是她怎么也触碰不到冰箱的门，季允辰立刻站起身，接手了这个对于正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

“就在这——欸？”

冰箱似乎没有通电，里面的培养皿有些生长过于茂盛了，不过三天，已经开始有白花花的菌丝往外冒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弟他们怎么都不知道来看一眼！”

陈果终于有些着急了，这是她的课题作业，关系到她的论文发表，而且实验用的菌种价格不菲，按照以往的经费预算来说，实验室是绝对不会支持她再进购一批原料的。

实验室的师姐自杀了，换做是季允辰自己，也是绝对不会在七天之内，不，在半个月内回来看的，多贵的实验都不来。

但是眼下陈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这个既定事实，她只以为是师弟师妹们都因为玩乐而忘记了帮她看顾实验器皿，说着说着就有些崩溃。

“这些材料……我明明就准备了好久，就差那么一点，就差一点点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带着哭腔，“我对他们不好吗，那么多篇文章，那么多一作，我都让给他们了，为什么连帮我这一下都不肯——”

“都说我还有很多路可以成功，可是我哪里比他们容易了！”

低低的抽泣陡然间声音高了起来，像是已经忍受了很久。

季允辰颇有些手足无措，陈果的情绪似乎被按下了一个开关，如今倾泻而出，让他招架不及。

他看见不远处的桌子上，还挂着陈果的工位牌，上面写着陈果的名字和入学时间，饶是他也算是在论坛上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看见——

她怎么五年还没毕业？

研究生本来三年就可以毕业，这是被拖了整整两年还没毕业？

就算生物专业的研究生毕业要求高，可陈果看上去也不是消极怠工的人啊，怎么会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毕业？

疑问陡生，但如今他也无从查起，而且怎么安抚陈果成了一个大问题。

她是三天前自杀的，也就是说，在这个世间最多还能停留四天。

季允辰默默计算着陈果的时间。

而门外，两只猫正趴在窗台上，静静地观察着情况。

还没等小黑发表自己的宝贵见解，他就觉着自己身后似乎刮过了一阵风。

……

“嘶，我怎么感觉好像老大在我们身后？”他有点僵硬地问旁边。

“不用感觉了，就是殿下。”小白转过身，朝北琰轻轻点了点头。

北琰也看见了里面的场景，季允辰正手忙脚乱试图安慰崩溃的陈果，在发现抽纸巾和言语安慰均失去作用之后，认命一般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陈果湿漉漉的肩膀。

冰凉刺骨的寒意让他很想把手抽回来，但还是咬着牙继续忍住了这种冲动。

“学姐，我们先不去想这些，现在找到实验报告才是最重要的，这些实验器材向导师说明原因申请的话，一定都还有解决办法的不是吗？”

北琰皱了皱眉，本来让季允辰遭受被夺舍的无妄之灾就已经是自己的纰漏了，如今对方又被牵扯到了这些本不该他涉足的地方……

小黑几乎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北琰看向自己的目光一定是充满了责备的。

但是他也有点委屈，天地良心，让季允辰入伙虽然有自己的私心在，但也是有为了北琰考虑的成分在的。

但是把普通人拉进这些奇怪的事情里，确实违背了北琰的准则。

最终他只能低下了头乖乖承认错误，只是小小地嘟囔了一句：“那小子也没有这么脆皮嘛。”

季允辰好不容易把陈果哄好了点，直起腰打算再帮陈果在纷乱的桌面上找找的时候，就看见了一声不吭站在不远处的北琰。

对方依旧是一身白衣，黑发如瀑的模样，神色也一如之前那样平淡无波。

陈果抹了抹自己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看向了这个有些奇装异服的“人”。

“他是？学校动漫社的吗？”她看向了季允辰。

这样的装束，不是动漫社就是汉服社了。

季允辰一时间有些哽住，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北琰的身份，而且——对方可是阎王爷，自己这等小民怎么敢随便讲话。

他只能屏气凝神，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了北琰。

自己只是想帮学姐一个忙，应该不是那种黑无常说的违背天道的人吧，北琰应该不会把自己就地正法了吧？

北琰最终将视线放到了陈果的身上。

“你已经不能够待在这里了，我带你离开吧。”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什……什么？去哪里？”陈果有些愕然，她没听懂这个奇怪的人的话。

北琰微不可察地将眼睛垂下了些许，继续平静地说道。

“你已经死了。”

这句话很短，短到陈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在她想问问自己是哪里惹到了这位同学的时候，一些场景却突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视线模糊中刺骨的寒冷，窒息带来的肺部剧痛，和那种头昏脑胀的感觉，她想起了自己和导师的最后一次谈话，想起了自己已经绝望的人生，和许多还未完成的梦。

她想起来了。

自己已经死了。

这种感觉太过神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来接受这个事实。

“我送你离开吧。”

陈果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但心中有一种笃定的感觉。

那就是自己确实该和他一起离开了。

眼看着北琰又要和之前那几次那样，带着陈果倏然消失，季允辰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住了他们。

“学姐，可是你……你还没有找到你的实验报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真是多嘴问这一句。

“学弟，谢谢你呀，一直在陪我干这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陈果想挤出一个笑，但是失败了，“我想起来了，没有实验报告了，郭老师让我把论文让给师弟，连着所有成果一起给他了。”

“我实在不想再待在这个实验室了。”陈果的声音里透露出一股浓浓的疲惫，但也有几分释然，“五年了，我没有走出过这里，曾经的朋友都已经有了新生活，只有我还没有走出去。”

“现在这样也好，我解脱了。”

“谢谢你啊，学弟。”

“可是——”季允辰捏了捏拳头，他实在是觉得这经历太憋屈了，“你不会遗憾吗？这么多年的努力到最后都没有结果。”

“我已经死了。”陈果转过了身，“没有用的，我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还有几天的，对吧？”季允辰凑上前，看向了一言不发的北琰，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了下去，“在离开之前，起码要看到一篇文章上有自己的名字吧？”

“拥有一篇属于自己的论文”，这是陈果这五年来努力的目标，也是一直可望不可即的彼岸。

说不心动是假的。

“可以吗？”季允辰看向了北琰。

北琰看了眼陈果，对方虽然并没有因为执念而堕落成魔，自己全然可以带着她现在就离开。

“三天。”

北琰看着季允辰，应允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