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前，季允辰正在来回踱步。

他有太多时候会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一些让自己有点后悔的决定。

比如说现在，这海口已经夸下了，即便陈果说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可以接受，但从他的角度出发，答应了别人的事，若是做不到，就真的是白瞎了别人的期待了。

眼下还有件让他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就是几分钟前，小黑特意跑来告诉自己，神秘兮兮地说一会自个儿老大要来找他。

“不过你也不用等他，他要想找到你可太容易了，会自己出现的。”

小黑临走前甩了甩尾巴，一副贼兮兮的模样，很有看好戏的意思。

北琰？

难不成是因为昨天自己莫名其妙的那个请求，阎王要来找自己算账了？

那自己乖乖在这里傻站着岂不是有点太傻了？

就在他犹豫到底该不该跑路的时候，眼前突然站了一个人影。

季允辰抬头看了眼，当即就愣住了。

北琰那齐腰的长发已经变成了短发，刘海松松地垂在眉前，衣服也变成了干净的衬衫和长裤，眼睛上甚至还架了一副华丽的金丝边眼镜，如果忽略掉阎王大人生人不近的气质的话，看上去和普通的学长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北……北琰？”

季允辰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性，他对于自己一直在直呼阎王本尊的名字这件事一直有些惶恐，他是个热爱生命的好孩子，还想活到寿终正寝，不想早早地就被阎王给安排了。

但是和小白一样叫殿下，或者是和小黑一样叫老大，他都叫不出口，阎王这个称呼吧，又总让人觉得怪瘆人，一来二去，他到现在还是大逆不道地喊北琰。

但是北琰本身对于这件事似乎并不在意，他点了点头，声音冷静且疏离：“陈果的魂魄留在凡间越久，就会越容易被尘世的浊气所染，我将她带回地府了，会有人照顾她的。”

阎王都亲自给自己解释了，季允辰立刻忙不迭地点点头，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发问：“你……就是来和我说这件事？”

不应该，这件事显然让小黑或者小白中的任何一个来知会自己一声就好了，甚至，好像根本没什么必要和自己说。

就算北琰直接把陈果送入了轮回又怎样呢，他在完成自己的职责，无论是自己还是陈果，都没有任何立场要求北琰做任何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见北琰的神色似乎有一点点的不自然，但这一点点的不自然也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北琰不起一丝波澜的表情：“你不必在意我，做你自己的事就好。”

北琰不说，那季允辰自然也不敢追问，两个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季允辰的余光就瞥见北琰的身后走过一个行色匆匆的人。

他立刻想起了自己还有正事儿要干。

“宋琦真！等一下！”

带着sony耳机的男生脚步一顿，转了过来，在看见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之后，没有任何的停留又转过了身。

季允辰立刻两步跨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

宋琦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皱着眉就想推开季允辰。

“我还有课，别挡着。”戴着耳机的他不清楚自己的音量大小，以至于周围都有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但季允辰有着绝对的身高压制，宋琦真的气焰在无形之间就被扑灭了不少。

“学长，有些事想来请教下你。”季允辰好脾气地笑了笑，“关于你的论文。”

直接找当事人要说法，这是季允辰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

几天前，这个方法想必还发挥不了什么用，但是现在，陈果已经死了。

他不信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无动于衷。

宋琦真的表情果然阴沉了起来，但并不是后悔，而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恼羞成怒：“你什么人啊，我的论文关你屁事，走开，我要上课了！”

他用肩肘撞开了季允辰，但在刚走出去两步的时候，季允辰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就算用了别人的论文？”

宋琦真连日来积攒的烦躁在这句话后彻底爆发了，他几乎是恶狠狠地转过身，试图揪住季允辰的衣领，但身高的差距让季允辰几乎只是侧了侧身子就躲开了。

宋琦真的手尴尬地在空中停留了一会，随即被他收了回去，这让他本就已经涨红的脸更加色彩纷呈：“你tm的到底要干什么？”

激怒了对方，这属实是在季允辰计划之外的，对方一点愧疚心理都没有这件事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

做贼心虚曾经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人身上居然没有。

“学长别生气，我说了，只是想和你聊聊你的论文。”季允辰的表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琥珀色的瞳孔在此时让他看上去更像一只大型狗狗。

如果不是自己需要仰头看对方的话，宋琦真会真的觉得对方是个好拿捏的人。

……

妈的。

打又打不过。

好奇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宋琦真只能强行压下自己想爆粗口的内心，憋屈得不行：“你要聊什么，可以说了。”

很好，虽然这是一条从未设想的道路，但是对方愿意沟通，也算是成功的一小步。

“你的论文是你师姐陈果的研究课题，对吗？”季允辰也不避讳，只不过想到这人以后可能还要在学校混口饭吃，特意用了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

宋琦真觉得自己的眼角突突突跳得厉害：“你是陈果的什么人，要干什么？”

“她自己让给我的一作，你替她在这里主持什么正义？”

陈果从小就是个听话的人，但同时也造就了她懦弱的性格，郭平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让出一作的位置，这但凡是换了个其他人，就算不闹到全校皆知，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而且说起来，都是她自己同意的，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她人都没了，这篇东西对她而言又有什么用，拿来帮我完成毕业的要求有什么不好，就当给她下辈子积德了。”宋琦真的语气很不耐烦，“你要是她的亲戚，要钱，我给，你要是她的朋友气不过，那我只能多给她烧点纸钱，让她在下面过得好点咯。”

这下血压升高的人变成季允辰了，他确实是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够无耻到这种地步。

看见季允辰的神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宋琦真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一点了。

“说到底，人死之后谁管这件事是真是假呢？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了。”他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毕竟，这件事不是我开的头，也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干了，你要真觉得自己有本事，不如去找郭教授，看看他是不是会理你？”

看着对方扬长而去，季允辰默默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从小到大，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想揍一个人了。

“他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的。”

北琰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把季允辰吓得抖了抖，刚刚和宋琦真对峙得太过认真，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的边上还站着北琰。

“既得利益者，不会轻易放弃到手的利益。更何况，陈果已经死了。”北琰垂下了眼睛，“人死如灯灭，对尚存于世的人而言，已经失去了威胁。”

北琰站在生死界限上，对这些事看得太多，无数选择了自尽的人都试图用自己的死亡去唤醒一些什么，但大多都是徒劳。

能够被死亡唤醒的人，又怎么会让人用死亡来唤醒呢？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季允辰靠在路边的大树上，双手环抱，“总还是要做点什么，我还活着呢。”

北琰看着季允辰，他有些不理解这个人的想法。

自己和他初次见面时，他就能感受到季允辰对他们的惧怕，因此他从未想过让季允辰涉足冥府的事，此次虽说是小黑擅作主张，但他确实也对小黑的话有些动容。

北琰自有意识开始，就已经身处地府，前尘往事皆已忘却，只以渡魂为任，这般过到了现在，也就是三年前，人界与地府之间的通道轮回境出现了异变，使得诸多魂魄无法自行前往冥府，他这才来到了人界寻找问题的根源。

他早已忘了人世间的相处之道，温柔却也冷漠。

若是真能了结了魂魄的执念，再让他们入轮回——

这是他不可为之事。

但他在期待着季允辰的可为。

“你不害怕吗？”

季允辰抬起了眼，没怎么听懂北琰的问题：“哪方面？”

“刚刚那个人并不简单，而你只是一个学生。”北琰的语气如同一个普通的旁观者，“还有，你应该是害怕陈果的，害怕已经死亡的她，不是吗？”

这两个问题都不难回答。

季允辰想了想，很诚实地点了点头：“老实说，宋琦真的父母都是有名的企业家，否则郭平不会给他这么大的面子，他要是真想让我在这个学校混不下去，我确实也没什么办法。”

北琰的心中有些讶异，他本以为季允辰并未考虑到这一层，却没想对方不仅想到了，还知道得更多。

“但是第一，我刚刚从来也没说自己到底是谁。”季允辰眨了眨眼睛，很是理所当然，“其次，这件事本就是他有问题在先，像他这种容易焦虑且烦躁的人，一定会觉得刚刚那些话就已经足够让我知难而退，不会再多此一举来对我做点什么，到时候真闹得难看了，反而对他不利，来混个文凭的花花公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他比其他人懂得多。”

至于怕不怕陈果嘛……

季允辰看了眼正在认真听的北琰，在内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岂只是怕她，我还怕你呢。

北琰看着季允辰的表情，也猜出了季允辰的答案。

“那你为何还要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