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何勇吗？”

北琰恍惚了一瞬，他这些日子里带走的亡魂太多，很难记清每个人的名字，但随即，他还是记起了那个并不平凡的夜晚。

于他而言，记忆深刻的在于那晚未能查清幕后之人，就意味着这里的亡魂还有可能遭受血咒的影响，但对于何勇本身，他所知并不多。

“后来，我有去找过他的女儿。”季允辰拍了拍自己头上从树干上蹭下来的木屑，站直身后，看着北琰的眼睛，继续说道，“芸芸是个很可爱的女孩，而且，她很高兴我能和她提起爸爸。”

“她说，虽然自己不知道这么多年爸爸都在哪里，但是她记得，小的时候，爸爸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只不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爸爸妈妈分开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爸爸一面，妈妈一直让她喊一个叔叔叫爸爸，她一直不肯。”

“她说，她只有一个爸爸。”

季允辰顿了顿，把眼神飘向了远处：“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何勇离开之前听到了芸芸的这些话，会不会开心一点，走得更加没有遗憾一点？可是那个时候我也是个魂魄，接触不了芸芸，也做不到这件事。”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季允辰发现，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转变，他从前对自己能够看见魂魄的能力避之不及，唯恐被这些奇怪的鬼找上，但现在，他却突然觉得，这个能力或许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

魂魄还有未完的执念，现世的人还有想见的最后一面。

“可能就是觉得，如果我还有能做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呢？”季允辰耸了耸肩，在他从小接受的熏陶里，力所能及之事不需要计较得失和理由，想做就做了，是很简单的事。

北琰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如此，我知晓了。”

他抬起眼，静静地看了眼季允辰，眼神中似乎带着某种季允辰看不太懂的情绪。

紧接着，他就和突然出现时一样，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愧是阎王。

不远处，黑白两只猫不务正业，正在偷偷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小黑激动得就差当场亲一口小白了，北琰的神色虽然从肉眼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作为跟了他数百年的小跟班，他对老大的情绪变化再了解不过了。

这分明就是非常无敌认同季允辰这小子。

自己的饭票那是有大大的希望！

“这小子想得倒是比很多人透彻，不错，没看错他！”小黑把爪子在花坛边上磨了磨，“老大本来可不会插手来管这些事。”

小白没说话，但也是认同这个观点的。

帮助魂魄了却身前执念，是能让魂魄避免堕落成恶魂的最好办法，但是地府之中的，无论是北琰还是黑白无常，又或是常年不出奈何的孟婆，他们都对人世间了解得太少，往往也做不了什么，长期如此，他们都已经习惯了用其他方法来解决这些问题，譬如尽早找到这些魂魄，让他们回到轮回境中，若是不幸真的变成了恶魂，便用法术强行涤清恶念，送入轮回。

这些方法算得上高效，但对北琰自身的损耗却是不可估量的。

他与黑无常都没有为北琰分忧的能力，只能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或许，真的需要有一个人，能够连通我们与这个世界。”小白看着不远处的季允辰，“天生阴阳眼……”

“你看，我说吧。”小黑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天生拥有阴阳眼还能本性恪纯，这样的人，不就是天选地府打工——不是，天选地府人吗？”

季允辰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黑白无常认证为了传说中的天选打工人，此时他正在思考另一个方案的可行性。

宋琦真的态度很明确了，那就是不让，人都死了，谁来和他争。

这是现代人简单粗暴的思维。

既然这样的话……那干脆就在社会层面上让别人知道这篇论文本来是属于陈果的，现下陈果自杀的疑云还笼罩在学校上空，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发酵开来，或许能通过舆论的压力让宋琦真让步？

直接发帖是不行了，学校对这些关键词已经进行了全方位的封杀，任何稍微有点关系的帖子都被删的一干二净，在学校论坛上存留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

回到了宿舍的季允辰抱着自己的电脑就去了图书馆，开始洋洋洒洒地写起了“小作文”。

他对所有关键词和关键人物的名字都进行了化名的处理，又对叙事方法和语言风格进行了润色，为了防止被学校的数据系统搜索到，他甚至连拼音都给用上了，短短一千字的文章，文言文、英文、拼音、现代汉语一起上阵，他写得费力，看的人也不太轻松。

根据自己多年冲浪的经历，他选择了一个非常吸引人的标题。

“湖底，懂，进。”

这种和解码一样的标题往往能吸引很多在上课时间闲着无聊的大学生，加上文章措辞运用了重重密码，但内容又是校园内的热议事件，不出他所料，很快这个帖子下的评论就多了起来。

从一开始满屏幕清一色的“这是在干什么”，到后来一个个惊呆石化的表情，而学校还未发现这个帖子的异常。

等到下午学校行政管理老师发现的时候，这个帖子已经出现在了学校论坛的十大贴的第一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头戴上了自己的老花镜，好不容读完这一长段的内容，老头已经身心俱疲。

这是哪个缺德学生想出来的损招？

他立刻打通了学校技术部的电话，让他们立刻删掉这个争议颇大的帖子。

“把这个学生找出来，报给导员。”老头显得有点生气，“对有关学校声誉的事情指手画脚，显着能了？”

几分钟后，帖子被删除了，但发帖的人没被找到。

季允辰早就猜到了学校的处理方法，因此不仅处理了自己的服务器，还用在食堂里放了n年都没人领走的学长的学号申请了一个空白的小号，学校查得到这个学号，但这个学生早就毕业，对这件事也一无所知，只能作罢。

当了次法外狂徒的季允辰看着论坛上关于这件事的讨论逐渐多了起来，学生的叛逆心理在此刻显露无疑，于他们而言，学校越想掩盖的真相，就是他们越想知道的。

更何况，法不责众。

这样的发酵持续了一整晚，到第二天的早上，学校被迫出来回应这件事，但维护郭平的态度之坚决，让季允辰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这个方法很有可能失败了。

大大的图片上蓝底白字写着学校的辟谣声明，并且出具了警方给出的结果报告。

“郭教授教学勤勉，为学校培养了许多有用之才，流传在网络上的不实言论，还请各位同学擦亮眼睛辨别，学校也将全力追查散布谣言者的信息。”

如果说之前的删帖还是学校悄咪咪地干着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那么这个声明就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季允辰躺在床上，看着学校的声明，有些无言以对。

他还是低估了学校对于保下郭平名声的毅力和决心，一个顶级教授的声誉抵得上太多平凡的学生了，即便这个价值观是违背道德的，作为普通学生中的一个，他除了接受也没有其他办法。

起初还会有不死心的人和没吃到瓜的人在论坛上到处发帖打听，但随着学校一刀切的镇压，这些声音很快也被论坛里的其他帖子淹没了。

很快，已经找不到关心这件事的人了。

大家本来就是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唯一的交集也就是同在一所学校里，这样的交情并不足以支撑他们为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堵上自己的学业去冒险。

季允辰叹了口气，把手机倒贴着放到了胸口，这点微微的重压让他的气息有些紊乱。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陈果那时的眼神，已经死去的人，本该晦暗的眼神在一瞬间突然燃起了希望，她或许也曾觉得自己的死亡可以让导师良心发现，就算只有那么一两点。

但是很可惜，她的死亡好像一颗小石头砸进了池塘里，扑通的一声响后，再没有给水面留下任何的痕迹。

“哟，你在宿舍啊。”

推门进来的是季允辰的另外两位室友，大强和邱宇，两个人刚从食堂吃完饭，打算回寝睡个午觉，刚进门就看见季允辰正在看着天花板发呆，一副已经看破红尘的模样。

“嗯。”季允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说起来，你们都看见论坛上那些帖子没？”邱宇把衣服往椅背上一挂，两条长腿就已经搭到了桌子上，动作非常流畅，“我刚刚食堂吃饭呢，隔壁桌那些人在讨论这件事，不过和一开始那个版本不太一样。”

“我听他们说这个陈果自杀啊，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季允辰蹭得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趴在栏杆边上，把正在讲话的邱宇都吓了一跳。

“你干嘛，你也不认识她啊，这么关心？”

“快说，他们说什么？”季允辰没什么心情和他们两个扯皮。

“咳咳，他们说，这个陈果啊，是因为学业能力不行，一直毕不了业，还对自己的师弟图谋不轨，打算用这种方法来套取师弟的论文，结果被发现了，一时间想不开，才自杀的。”

季允辰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有点凝固，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和我们也没啥关系，看他们几个应该就是生物学院的学生，估计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吧。”邱宇满不在乎地打开了手机，“但这种事除了当事人，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