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去再和你说！”小黑轻轻一跃，把门给推开了，眼神示意季允辰进来。
季允辰看着门口几级不矮的台阶，思考了一会之后，干脆把北琰抱了起来。
他刚刚就发现了，北琰的身形极其瘦削，从前衣服遮挡得严实，还看不太出来，这一上手，重量果然轻到他有点惊讶。
小黑倒是对此没什么异议，只是催着季允辰赶紧进去，倒是关门的时候，那个小萝莉在门口发了好一会呆，才蹦蹦跳跳地往里面走。
进去之后，季允辰发现自己做的心理建设似乎都不太用得上。
这屋子里的陈设虽然古色古香，但是和普通的大户人家的房子也没什么区别，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大概就是里面比外面看起来可大得太多了。
在小黑的指引下，季允辰进了其中一个房间，里面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方方正正的红木卓，和挂着白色纱帐的床，比外面要朴素许多。
“这是老大的房间，你就把老大放在床上就行。”
“我们就这么走了？”
正在往外走的小黑听到这话回了头，一脸不解：“不然呢，我那点微末法力给老大塞牙缝都不够，在轮回境里，让老大自己恢复吧。”
等到季允辰蹑手蹑脚地刚跨出门，就看见了一双充满着好奇和打量地大眼睛正在认真盯着自己——
是那个门口的小萝莉。
小姑娘穿着红色的襦裙，头上扎着两个小丸子，五官很是精致，皮肤和北琰一样白皙且毫无瑕疵，看上去更像是橱窗里的洋娃娃。
“北琰哥哥怎么啦？”
她是看着季允辰说的，但似乎并没有听季允辰回答的意思，小黑跳上了一旁垫着软垫的太师椅，选了个舒服的角度趴下之后才回答道：“又遇到了使用邪咒的人，破阵的消耗太大了。”
小萝莉顿时皱起了眉头，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人也太坏了！”
被不幸扫射到的“人”被小萝莉盯得浑身不自在，正打算出声表示自己要回去了的时候，小黑再度开口了。
“哦对了，这是七七，本名叫做孟七，也就是你们流传的故事里的——嗯，孟婆。”
季允辰虽然已经被北琰和黑白无常一次次地洗刷了世界观，但是在知道身高刚到自己腰的小姑娘就是孟婆的时候，还是不免震惊了一下。
孟婆在他的印象里，应该是个佝偻着身体，满脸皱纹的老太，一手捧着碗，一面搅动着剩下的孟婆汤，监督每一个要入轮回的人喝下孟婆汤的形象。
“他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天生阴阳眼的那个小子。”
孟婆眨了眨大眼睛，和季允辰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就在季允辰思考该如何礼貌地提出自己要走了的时候，小姑娘突然往前了一步。
“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季允辰觉得自己的脑子要过载了。
下一刻，小姑娘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回去啦！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
季允辰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是下一刻，他想到了今天似乎就是北琰给出的最后期限。
论文的事情好像还是没有解决。
无论如何也该和陈果说清楚原委。
“这里就是轮回境？”
他没有回答七七的问题，但却有默认的意思。
七七眯着眼睛笑了笑，点了点头：“这里就是轮回境。”
“那我可以找一个人，不对，是找一个鬼说几句话吗？”
季允辰的手依旧被七七牢牢牵着。
主要是挣脱不开。
眼前的小姑娘的力气远远超乎了季允辰的想象，自己从前掰手腕可也是没输过的，但是手劲的较量上，自己似乎不敌眼前的这位孟婆。
“可以呀，你要找谁，我帮你找！”
七七说完，手里就凭空浮现出了一本巨厚无比的仿佛字典一样的本子。
看上去就已经能砸死人的程度。
“喂喂喂，七七，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小黑有些不满地抬起了头，“不能看见一个……一个男的就这么有求必应吧？”
“你这样的小猫咪是不会懂的！”七七理直气壮地呛了回去，“况且七七我！又不是什么哥哥都会贴上去的！”
小黑两耳一闭。
这样的话他已经听到了无数次了，若非是来到这里的人多半都是需要去投胎的魂魄，过不了几天就会消失，孟七这样的花痴晚期迟早有一点被人用美色骗走还帮人数钱。
“她叫陈果，应该是前几天——”
“哦！我知道她，北琰哥哥嘱咐过，让我暂时不要把她送入轮回，说是要等什么结果，所以我把她封在了生死簿里！”
说完，七七开始对着那本被叫做生死簿的大字典念起了咒语。
“生死由命，地府敕令，随吾名引，显！”
她在空中快速写下了陈果的名字，随即七七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银色的法阵，里面逐渐出现了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影，等到阵法消失，陈果也就出现了。
她和前几日相比更加透明了不少，看上去已经快要和空气融为一体了。
季允辰突然觉得有些愧疚起来。
他不知道人死后停留在这里是什么样的感受，但是他知道希望落空的感受一定不好受，而且这一落空，之后便是永远无法实现了。
陈果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而且待在这里的几天，她看见了其他人的死，似乎就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这个事实。
“已经够啦！”她觉得自己已经轻松了很多，或许这是人即将去往一个全新世界共同的感受，“这些事情本来和你都没有关系的。”
“虽然你的那个什么论文没帮你搞成，但是，那个用了你论文的师弟自食恶果，估计下半辈子都要傻了。”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抬起了头，“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知道的邪术。”
陈果有些惊讶：“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他现在成了傻子，就是最普遍意义上的那种。”季允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这有点难以描述，“他的魂魄有缺，可以类比为脑干缺失。”
“可其实……”
“不是我们动的手，是他自己被邪术反噬了。”小黑哼了一声，“用邪术的时候就该知道有这种下场。”
陈果的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是季允辰却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
这件事本身和宋琦真的关系真的大吗，他不过是压死陈果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导致这一切的人，应当是那个从前几天就告病没来的郭平教授。
人一旦死了，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有限了，对很多事情，都是有心无力。
宋琦真不无辜，这样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也轮不到自己来心疼，论文的结局，她好像也不在乎了。
或许从自己选择死亡的那个时候开始，这些答案就已经出现在她的心里了。
“那麻烦……麻烦——”陈果看着七七，那个“妹妹”呼之欲出，但是又实在说不出口，她和季允辰一样，从小印象里，孟婆就该是老态龙钟的太太，而现在七七的模样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称呼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你已经想好要入轮回了吗？”七七仰起脸。
“嗯。”陈果苦笑着看了眼自己被泡发的手，“我该走啦！”
七七伸出手，牵住了陈果的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那就和我走吧！”
于她而言，每送走一个亡魂，就是自己的工作又完成了一个。
都是工作而已。
陈果转过身，最后朝季允辰挥了挥手，即便她的表情依旧只能维持狰狞的状态，但却让人由衷地觉得，她解脱了。
五年窒息的生活，和说不清多少次的绝望，都在这个时候到了尽头。
但是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的话，自己或许会再坚持一下吧。
她想起了那个夜晚，看见走在前面的季允辰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身的时候。
再坚持一下，就能遇到会拉自己一把的人了吧。
“人要怎么入轮回？”季允辰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好像那种遗憾已经从陈果的身上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沉甸甸地挂在那里。
“其实很简单的，只要走过一扇门就好了。”小黑重新趴了回去，“人觉得最痛苦的瞬间，一定是濒临死亡的时候，天生对于死亡的恐惧，死亡带来的痛苦，所有要受的苦痛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入轮回，是全新的开始，有什么不好。”
也是所有鬼都盼望的时刻。
又是一声响，木门再度被打开了，这次走进来的是小白，他甩了甩身上的雨水，在看见季允辰的时候，动作顿了顿。
“你为何会在这里？”
比起说话总是用各种流行词汇的小黑，小白说话更偏向于北琰那样简洁且疏离。
“他帮忙带老大回来的。”小□□忙回答了这个问题。
“老大？”小白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大概已经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看着季允辰似乎有些想走的意思，他好心提醒了一句，“外面雨很大。”
“没关系！大哥哥用我的伞吧！”
七七的身影突然从走廊的尽头闪现了出来，陈果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
季允辰看着她身边空落落的位置，心情更复杂了。
入了轮回，就是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七七把自己那把粉嫩的雨伞在季允辰面前晃了晃：“大哥哥？”
“嗯？那就谢谢了。”季允辰对粉色没有歧视，接过了伞，随着吱嘎一声响后，厚重的木门被打开了，外面的雨势确实很大。
他转过身看了眼门口挂着的门牌，昏黄的灯光正在散发着暖意。
如此不起眼的一间屋子，却是无数人最后的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