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守藏术

我有一位小叔祖,名雍,字景云,出生于清末,上过新式学堂。他一辈子不婚,在外面游荡,直到晚年才回到家乡,也没有人知道他年轻时的遭际。他留下一部叫《箧中述诡》的笔记,却记载了不少奇谈怪闻,下面这个故事便是其中之一。

民国年间,闽地有个叫石虎村的地方,搬来一户姓吴的垦荒人家。家长叫吴大可,四五十岁上下,带着两个二十多岁的儿子。那时虽然说已经改朝换代了,但依旧兵荒马乱,天灾**并作,许多人流离失所,其中有一部分人就在政府主导下到荒地多、人烟少的地方垦荒过活。

吴家人长得人高马大的,但老实本分,向不生事,石虎村人少,没被开垦的荒地极多,因此也没什么纠纷。闽地多山,村子后面就有一座,山上尽是密林荒榛,荆棘蓬蒿,据说几十年前曾有一伙土匪盘踞过,极为凶残,后来却是不见了。吴大可一家除了垦荒外,也经常上山下个套,弄点野物什么的。

如此过了几年,来了两个陌生人,在村子里晃荡了两天后,找上了吴大可家。两下甫一照面,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朝吴大可一晃,却是一面暗红色的小竹牌,吴大可见状便将二人请进家里说话,让两个儿子在外面守着。

等说话完,人走了,吴大可这才关了门和两个儿子吐露了个秘密。原来他的父亲正是当年山上那伙土匪的大当家,劫家绑票的事干了不少。后来劫了一家大户的金铺,杀死了好几个人,大户拼着破财请了官兵来围剿。吴大可父亲听到风声,一边把多年抢劫所得寻了个地方给藏好,一边准备倒旗散伙,避过风头再来立旗。谁知大户许下重酬,官兵行动迅速,趁其不备连夜上山,扛着洋枪打破了寨子,土匪被打死七七八八,伤亡殆尽。

吴大可的父亲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这才逃得一命,隐姓埋名过活。他后来倒想把藏宝取出来,可眼瞎腿瘸的,哪里能够,这样的事又万万不能找外人合作。直到吴大可成年,那时他父亲已经老了,临死前才告诉儿子这件事。只是事隔多年,那藏宝的地方也记不大清了。更要命的是一枚禁制守藏鬼的竹牌符令,在寨破之时不知哪个土匪同伙给提前拿走了,就算找到藏宝之地,也不能下去,不然就有大凶险。

所谓的守藏鬼,是由明、清之时土匪流贼中流传的看窖守藏法术造出来的。会这门法术的土匪掘窖藏宝时,要抓一个人来,用各种酷刑折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问他:“愿意为我看守藏宝吗?”此人受刑不过,只得答应。如此三番四次酷刑折磨,都逼对方答应,最后把此人活埋在窖里,以法术魇镇。此人死后,鬼魂就被系缚在窖中,看守藏宝,不得超生轮回,这种鬼就叫守藏鬼,也叫守窖鬼。如果不是本主或其后人前来掘藏,守藏鬼就会作祟。

吴大可听了这个秘密,也有心把那藏宝取来,当一当大老爷,过一过富贵日子。一来虽然得了父亲传授的开窖启藏之法,但他父亲说守藏鬼极凶,没有符令万去不得,也无法定位;二来他和父亲一样疑忌之心极重,信不过外人,再不肯找人合作,因此一直拖延。

后来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儿子吴天锡、吴天福也成了年,吴大可那掘藏发家的念头再也按耐不住,便带着两个儿子以开荒的名义来到石虎村,又借着上山捕捉野物的名头寻探死鬼父亲的窖藏所在。他也嘴严,这事连儿子都没吐露一星半点。直到今天,却被他等来了拿着元命符令的人,想要合伙取宝。

三人一番交谈,吴大可听说两人姓赵,一个叫赵大,一个叫赵二,便知这必是当年拿走符令的土匪后代。但这两人敢轻身上门,必然有所依仗,便把上一辈的事给撇开,答应合伙取宝,大家均分发财。

吴家两儿子听了,也是大为振奋,父子三人又说了些话,做好一应准备。到了次日,那两人果然又上门来,一行五人便进了山。这两年来吴大可满山乱窜,按父亲所说倒是找到了窖藏的大概地方,但那范围极广,根本无法确定具体位置,他带着大伙来到此处,由赵大取出那枚竹牌符令,托在手上。

吴大可照父亲所传念动咒语。那竹牌本是通体暗红色,如血浸过一般,此时在咒语催动下,血色褪去,变成了碧绿颜色,只竹牌正面留有一道血痕,一头粗,一头细,像罗盘上的指针一样来回转了几圈后,指向了一个方向,这在术法中有个名目叫“鬼司南”。

一行人便在鬼司南的指引下找到了窖藏所在,用锄头、铲子挖开堵塞的石块泥土,露出门户来。吴大可施展开窖启藏之术,打头走进,却猛地叫了一声“不好”。走在最后头的吴天锡、吴天福应声操起手里的锄头、铲子,朝赵大、赵二脑袋上砸去。

这一伙人都不安好心,赵大、赵二两人也早有防备,一边从腰里掏家伙,一边要闪身躲开。谁料刚一动,便觉得身上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绳索缠缚,转动迟缓,躲闪不及,被砸了个脑浆迸裂,眼看是不活了。吴大可这时已经回转身,上前就要抢赵大手上的竹牌。这却是父子三人早就商量好的狠手,由吴大可驱使守藏鬼缠住两人,两个儿子下手杀人,独吞藏宝。

赵大却还有口气,猛地把竹牌塞进嘴里,和着舌头一阵乱嚼。吴大可见状吃了一惊,真心实意地叫了声“不好”,还没等他再有动作,赵大已然眼珠翻白,他连忙夺过儿子手里的铲子,朝赵大拍去。谁知铲子轮到半空,转了个弯,把凑过来的小儿子给拍了个满面开花。这一下力道大得出奇,整张脸都给拍平了,也是活不了的。这还不算,铲子带着吴大可转了个弯,把他大儿子给打死了。

吴大可只觉得身上冷气浸骨,整个人一阵迷糊。等到他再有意识,已在江边一座小道观里。却是道士发现他在水里漂着,给捞了上后,发现还活着。这些事是他和道士讲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山上到水里的。

吴大可说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倒是清醒正常状态,但时不时地就换了副神情,说自己怎么被折磨活埋。

当家老道士便说这是那枚符令被毁,守藏鬼上身。这种怨鬼,非用水火炼度不能解脱。叫了大、小道士连夜起坛超度,但法事做完了,吴大可也死了。死时四肢反折,整个人缩成一个球,口鼻出血,如窒息而死一般,极为凄惨。

景云小叔祖当时有事路过道观,亲眼目睹了此事,因此记录了下来,只是写得比较简洁,所以我在复述这个故事时,进行了一定的增补。

小叔祖在《箧中述诡》说,黑门术士炼五猖兵马,拘来的无论是精怪还是人的凶魂厉魄,都要用恶毒的法术去祭炼,使之受尽折磨,激发其凶戾之气,增添威力。为防他们反噬,要炼一枚元命符令镇压。但一旦这枚符令丢失,或者被人破了法,这些失了禁制压迫的鬼魂立马就要倒戈反攻,非弄死“主人”不可。守藏术大概是这一派流传出来的术法,所以那枚竹牌符令被破后,守藏鬼反噬藏宝主人后代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司马迁《史记》里对伍子胥复仇鞭尸平王之事感叹说:“怨毒之于人甚矣哉。”意思是说,无端害人结怨是很可怕的事情。大概鬼和人都一样的:你把他各种折磨加害后,还要强行奴役驱使,但凡有点机会,岂有不反杀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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