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佳和赵宣的婚礼匆忙又凌乱。比起婚礼他俩更像是迅速地签订了什么缔结契约,彼此只是确定了一个眼神,这场婚事就这么混乱地进行完了。
陈露淇早已无力管她,在婚礼前夜他俩又大吵一次,陈露淇勒令路佳直接跟自己走,接着就被路佳推搡出门,甚至让保安盯着他,不许陈露淇在靠近婚礼现场。赵吉檀在花园婚礼旁的栅栏旁盯着陈露淇,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也盯着那扇铁栅栏,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干脆从这翻进去,然后再进现场大闹一番。
但路佳不会跟任何人走的。这个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她对着那件铺满碎钻的婚纱简直爱不释手,尽管她早就邀请不来几个真心祝贺她新婚的朋友,但还是执意要在室外摆一连排欧式木桌,让被玻璃罩住的烛台和一簇一簇地木鱼花布满餐桌的每一个角落。
c先生和她新婚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婆家没让她当场扫地出门就已属不错,办婚礼更是谬谈。路佳一直想要一个专门属于自己的婚礼,尽管后来陈露淇也试图送了她几条婚纱,但儿子就是儿子,儿子不是老公——路佳坚信着这一点。她还在等自己人生中真正的那个mr.right。然后义无反顾地重蹈覆辙。
如果了解过路佳究竟是一个多么坚贞地向往着自己梦中婚礼的人,没人会忍心看着她一次又一次铩羽而归的。
——
除了陈露淇。从赵吉檀那知道赵宣是家暴惯犯以后,陈露淇几乎是立刻火烧屁股,他光是天天骚扰路佳就换了六个手机号,还试图偷偷拉走路佳,但路佳这回也心意已决,婚礼只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急速间从无到有,等陈露淇收到请柬时,离婚礼开场就只剩下一天。
赵吉檀从认识陈露淇起就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他盯着那扇铁栅栏也望了一会,接着就走到陈露淇旁边拍了拍,指指自己,让他干脆踩着自己翻过去。他俩的身高叠在一起,这扇栅栏倒是肯定能翻过去,就是一旦翻进去,那要怎么翻出来才行?
赵吉檀单是看着那堵墙就觉得愁人,一想到里面的路佳更加棘手,就在登时间停止想办法,这么空想下去脑子实在太痛了。这事根本就无解啊!
隐隐之中,花园里已经有圣歌响起。路佳是个虔诚的教徒。陈露淇朝赵吉檀摇了摇头,他俩就又一齐望向那扇铁栅栏。赵吉檀的心中一片荒芜,但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永远麻木时,眼泪又会悄悄掉下来。
路佳……如果路佳幸福了,那柏丽椿怎么办?可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赵宣吗?通向幸福的路只要稍有不慎就会立刻陷入万丈深渊,但让一个混蛋来毁掉一个幸福,那就太简单了。易如反掌。
赵吉檀越呼吸越希望自己的大脑变空,最好就变成一条隧道,风从左耳进从右耳出,所有喜怒哀乐从此就穿肠过,但全都片叶不沾身。
他的人生里有太多但是,反而混乱得没有一个可以完好下脚的空地。赵吉檀在太阳底下站得近乎两眼发黑,他有一刹那感觉自己彷佛被炙烤过,浑身都焦透了,但当他摸向自己的胳膊时,却又发现上面其实冰凉一片,实际上他冷得想要发抖。
夏天似乎也未必就代表着新生的萌芽……
陈露淇在路佳婚礼之后也像是彻底疯掉了,如果说他和lily要结婚的事在之前只是一个大概的设想,那路佳婚礼之后,陈露淇就即刻希望它趁早变为现实。他亟需在c先生彻底病死前和lily结婚,然后拿到钱,到时候即使路佳不愿意,他也要把路佳绑出国去。
他说c先生发起疯来实在六亲不认,会带着路佳一起去死。在还没病死之前,这个世界上还有公司需要c先生操劳,如今连香洲岛满城风雨的八卦都知道c先生即将病危,他在临死之前会做什么,没人会知道。
虽然c先生在血缘上还是陈露淇的父亲,但他俩此生的父子缘也实在淡得可怜,在陈露淇口中‘c佬’才是陈文庄的代指,至于‘爸爸’和‘父亲’,这两个词放陈露淇口中都是万万叫不出来的。
赵吉檀在一夜之间忽然洞悉了陈露淇身上的家族故事,不知道从哪刻起,他俩也好像变成了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于是赵吉檀在自己23岁那年又得到了一个新家,里面有爸爸、新妈妈和一个哥哥。新妈妈和爸爸想要抢走柏丽椿留下的遗产,然后再次金蝉脱壳,离开香洲岛,而哥哥则忙着策划要把自己嫁给另一个高干豪门——他们都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只有很多很多的钱才能让每个人都如愿。
如果赵吉檀不是这个家唯一坐在金山上的人,那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底的局外人。
庭审上申告胜利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赵宣暂时没空收拾赵吉檀,在婚礼当晚又飞了一次国外,大家都在紧锣密鼓地忙着。lily需要给陈露淇更加频繁地造势,陈露淇就得更加频繁地出入社交场,几乎每天都在头脑风暴,面对场上每一个或带着好奇又或敌意的来宾又或是敌人。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赵吉檀只能偶尔再见到浑身酒气和香水味的陈露淇,连带着几个月前的气泡水和柠檬茶都像是在瞬间失去了魔法,尽管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东西,但被人看来才更觉得那只是一场梦。
是的,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选择生活的能力。是的,他也根本不曾拥有过陈露淇,他俩之间什么都没有……是的,他——
他要亲眼看着陈露淇和lily结婚吗?
赵吉檀活在现在第一次感觉自己的人生其实应该用‘猎奇’来相称,他上实例分析时老师还在感慨当今的世道真是神鬼莫测,一切都变得太快,人很难准确地选择好时代的每一个关卡。“(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老师!)”有人举手问道,“(要是每一次都在风口上失败,那下一次岂不是还是要追逐风口?难道我们真要追上一辈子吗?)”
老师想了一会,反而回答:“(但为什么不呢?起码在大家还没死之前就尽情地追逐风口,人在有希望的时候是不会感觉到疲倦的。但等真正疲倦的时候,即使眼前的风口好处无限,也未必有人再会想起身。)”
但夸父逐日的结局是什么呢?
赵吉檀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模糊中认为自己应该喜欢一个人时,需要用来学习的典故竟然是‘夸父逐日’。
他试着把自己代入进陈露淇的处位,幻想着如果在赵宣想杀了柏丽椿之际,自己能否挺身而出,奋不顾身地去保护柏丽椿呢?
赵吉檀无法想象。所以他才会不自觉地被陈露淇吸引吗?
赵吉檀在中秋节之后有一天的假期,彼时他已经又有两个多月没有见过陈露淇。他俩只是每半个月还互发几条消息,但大多也是吕姨要请赵吉檀过去吃凉粉。中秋节那天陈露淇又发来消息,先祝赵吉檀节日快乐,才说吕姨请他来家里吃月饼。
赵吉檀看见消息立刻犹豫了下,但陈露淇下一秒就问他:‘你应该不会不好意思来吧?’
这和好不好意思有什么关系?请问我应该用什么身份去祝你和吕姨中秋节快乐?
赵吉檀问。
(捂嘴笑jpg.)
你想得真复杂,我请你来过节,你还要问我要用什么身份来,当然要以‘来祝我中秋节快乐’的身份来。
……我可没有那种身份。
你不来我会很伤心。
你什么时候订婚呢?
……
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赵吉檀抿着嘴回答他:朋友之间互相关心一下也很正常吧?你为什么不和lily一起过中秋呢?
过了一会,陈露淇回复:我们俩为了结婚天天上班也就算了,好不容易都中秋节了,难道还要看着彼此的脸过?
(白眼jpg.)
你爱来不来。吕姨的话我带到了。
赵吉檀:“……”
等到中秋节临门,赵吉檀还是抱着一束铁线莲去了。吕姨等他一进来就‘小宝贝小宝贝’地叫了一通,她的流行语全部师从电视台,tvb播到哪,吕姨就学到哪。
“中秋节快乐!”赵吉檀笑着举花,也冲她道。但路过客厅时看见在吃蜜饯的陈露淇,反而忽然撇过脸去,虽然是没说什么,但摆明了这是算‘眼不见心不烦’。赵吉檀倒真不是故意给陈露淇使脸色看,眼下时局太艰难,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脸皮面见于他。
怎么样才能算作是‘依然能好好地保持关系’,怎么样算可以在聊天时稳妥地避开某些敏感话题……赵吉檀一点也不知道。恰逢电视上也在吃一人怀抱大小的月饼,一群伙伴齐心协力,共同切饼,祝新一年万事都顺利!
赵吉檀坐在沙发的一角,紧绷着身体等陈露淇率先发言,却没想到旁边的塑料袋噗嗤噗嗤一直响着,过了一会赵吉檀身边的沙发忽然一凹,陈露淇猛地趴过来冲厨房里的吕姨喊着:“(姨妈,月饼馅多放点玫瑰和糖,我最喜欢吃玫瑰了!)”
“(就你的嘴叼——)”吕姨专门出来冲他翻白眼,接着就指赵吉檀,说,“(那小赵该怎么办?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吃树叶子?)”
陈露淇一看把人叫出来了,立刻算作大功告成,当即便转了身重新枕着腿坐下,手里蜜饯又噗嗤噗嗤地开始作响:“(那我也不知道咯,他又不和我讲话,你自己问他吧)”
赵吉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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