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虔诚的教徒来说，忽然有一天她的儿子告诉她自己是个同性恋时，那那一天大概就意味着世界崩塌。

尤其是——另一个男孩还是……

路佳平生第一次痛恨自己怎么把陈露淇教得如此直白，他甚至懒得对自己再做一些多余的修饰，就这么明晃晃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怪不得之前陈露淇和她出去总能第一眼就注意到赵吉檀，怪不得他要管赵吉檀没有地方去，怪不得……

她气得全身都发抖，但也没法说服自己只有她可以追逐自由，而陈露淇不行——即使陈露淇是异教徒，但他也有选择的自由，她不能左右陈露淇的想法，即使这一点完全就是不可理喻！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路佳缓缓道，“（你刚才说什么？）”

赵吉檀的脑子已经完全宕机，但还是下意识挡在陈露淇前面。他真害怕路佳就这么一巴掌直接呼在陈露淇脸上。“（我爱上他了）”有了第一次开口，第二次开口就变得更容易，哪怕陈露淇心中也是一片狼藉，但还是抿嘴道，“（你先自己去英国，我不可能把他一个人留下的）”

“你别说话了……”赵吉檀简直绝望道，刚喃喃了一句，就被陈露淇抓紧衣角，“……”

“（好啊好）”路佳被活生生气笑了。‘好’了半天都不说不出半个字，气得连连退后两步，叉着腰向天望去。

“你……”爱情就是人生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一直蒙受如此教育，直至如今还觉得‘区区爱情’的赵吉檀彻底地陷入沉默，他都不知道陈露淇哪来的胆子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何况就他俩……他俩是爱情吗？陈露淇就敢张了这张嘴……

“（你先走吧，等一会我把机票发给你）”但陈露淇坚持道，他低下头，可无论如何都不后退。

更令赵吉檀感觉荒唐得是路佳居然真的走了，和那次她非要赵吉檀送她回家一样，从陈露淇说完‘走’那一刻起，路佳已经迫不及待地转身，逃离了身后这股不祥之地。

赵吉檀：“……”

等路佳走后，陈露淇就松开了之前紧紧抓着赵吉檀外套的手，一边帮他捋平，一边朝他低声道：“（对不起）”

赵吉檀不知道他在跟自己对不起什么，短短几天，他从陈露淇收到的抱歉总和马上就要超过他这辈子目前为止收到的所有的抱歉了。“你没错……”但此时的赵吉檀也实在没精力和他争辩了，很快就疲惫地背起包，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去了。

“（如果不是路佳非要你回去，你就不会挨打，如果不是我非要还手，你就不会失去那笔钱）”陈露淇却不放过他，仍在他身后道，“（现在我们还害你失去了父亲，对不起）”

“那笔账不是这么算的。”赵吉檀对他说。

的确不能这么算，但也这是事实。“（都是我的错）”陈露淇轻轻道，“（抱歉）”

“如果我成绩再好一点，我妈也许就不会乳腺癌，医生说她那都是长时间的气火攻心——如果我妈没死，也许我就不用来香洲岛。如果我不来香洲岛，你就没法对我说抱歉了。”赵吉檀慢慢停下脚步，苦笑了一声，回头朝陈露淇道，“真要这么算的话，那我才是万恶之源。”

“别这么算——”赵吉檀勉强冲他挤出一个笑来，喃喃道，“这么算是算不完的。”

陈露淇怜悯地望了他一会，没一会流了滴眼泪下来，对赵吉檀说：“你的运气太差……”

很少有人告诉赵吉檀，你身上的一切不幸都只是因为你太倒霉，大多数人——包括他自己都还是认为可能是我在哪做得还不够努力，‘好’是永远也不可能达到了，唯有努力，努力还可以通过踮脚尖去拼命地碰一碰。

赵吉檀杂乱了一下午的心忽然静了，他倒不认为自己是被陈露淇说服了，他只是刚好找个借口，然后陈露淇出现了。赵吉檀不觉得自己还能目前的局势做出点什么，力挽狂澜是不可能的，他需要停下来。

如果他还想活着，那他就得停下来。再一昧地去追问自己赵宣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父亲，尽管他出轨家暴诈骗成性、害无数人家破人亡——但毕竟是他养大了无用的自己啊——毫无意义，赵吉檀不在乎他，他是赵宣的儿子，本性和赵宣一样，在全世界里他最在乎的就是自己了。

他还要活着。

赵吉檀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却不知道陈露淇究竟想干什么。他看不懂陈露淇，不知道他怎么会流眼泪……

“你在哭什么？”赵吉檀问。

“（不知道）”陈露淇虽然掉泪，但粒粒分明，毫不影响他正常说话，“（我就是想太倒霉了……）”他喃喃道。

赵吉檀越给他擦眼泪，陈露淇眼中越是泪花点点，泪如雨下。其实陈露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眼泪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不由他控制。

赵吉檀忍不住心头一触。他俩躲在巷口旁的成堆纸箱后，正常走大道的人根本不会看见他们，但这反而出奇的自由，赵吉檀给陈露淇抹过眼泪，只有他和陈露淇两个人知道。有时候赵吉檀会想如果陈露淇每次流眼泪都是因为我就好了，这样就会显得我很重要。

可等到陈露淇真的在他面前流泪时，赵吉檀却希望他赶紧停止，更不敢问‘嗨，请问你是为我而流得眼泪吗？’……

他好喜欢陈露淇，但却不敢靠得太近，他没法靠得太近。他自己会害怕的。

第二天一早陈露淇就送路佳去机场，但刚一到机场他就知道完了，立刻拉着路佳准备跑向地铁。但也迟一步，他们还是被一群带着执勤字样的黑西装拦住，不得已进了机场的某个vvip贵宾招待室。

陈露淇看着那个坐在贵宾招待室里的黑裙女子，她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但身姿仍矍铄挺拔，哪怕只是坐在那里轻轻喝茶，也有股气派在。陈露淇的脸上不止有七分像路佳，还有一两分源自她，盛昌梅身上的那股英气不管放在哪都是极其罕见的。

“（kk，我们也好久不见啦）”盛昌梅朝他微微一颔首，叫了一声。

“（奶奶）”陈露淇闭了下眼，仍把路佳挡在身后，虽然叫着亲，那表情却不敢有一刻的放松。他紧张地盯着盛昌梅，不知道她这回想要做什么。

“（这么紧张做什么……）”盛昌梅看见他提防那样便哈哈大笑，径直拍了拍自己旁边的那个沙发，让陈露淇过去坐。陈露淇想也不想就把路佳摁了上去，路佳刹那间大惊，正襟危坐后果不其然看见盛昌梅阴沉的眼神。

哪怕盛昌梅自诩不是恶婆婆，但和普天之下任何一个心向自己儿子的婆婆一样，一看见路佳就会发自内心的烦躁。她总觉得路佳太疯癫，不是大家闺秀，也不够聪明。

“（奶奶，好久不见，我好想你）”陈露淇下一秒就过去抱住盛昌梅，和她亲昵地蹭了蹭鬓角，“（您怎么会来这？）”

“（kk，你们要去哪呢？）”盛昌梅问他。

“（我要去英国读书，我妈送我去）”陈露淇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

盛昌梅听完就呵呵笑了，陈露淇也不管她信不信，自己也跟着甜甜一笑，上去又蹭了蹭盛昌梅，缓声道，“（奶奶，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今天要走了，所以特地来送我啊？）”

“（kk啊）”盛昌梅淡淡地在他肘间道：“（你们走不了的）”

“（老太太，你……）”路佳一见她们一家就会瞬间想起十年前的那场车祸，全身上下都好似爬满了虱子，让她每多坐一秒都好像生不如死。

盛昌梅仍用那种不成大器的视线淡淡地扫视路佳，虽然没说话，但意思早就不言自明。

“（奶奶，您说什么呢）”陈露淇道，“（我这学校挑了好久呢！您不想让我出去念书吗？）”

“（你想去哪间学校奶奶都能送你去）”盛昌梅拍了拍他的手，接着道，“（但不是现在）”

陈露淇的心冷不丁一突，但盛昌梅还没做什么，他也不想表现得太跳脚，即使心急如焚，陈露淇也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仍挂着似懂非懂的笑容，朝盛昌梅不死心地‘嗯？’了一声。

“（最近的消息你也都听说了吧？）”盛昌梅问他。

陈露淇没吭声，但盛昌梅还是自顾自地往下说了：“（cc这孩子不长命啊）”

她家小名一直取得跟小狗似的，陈文庄叫cc，陈露淇叫kk，还有一只已经八十高龄的西高地，名字叫bb。ckb组合两两相见都看彼此不顺眼，逮谁就得朝谁werwer两声。关系是一直零点之下的差，从未好过。

陈露淇没话找话，和盛昌梅对视两眼后，便只能衷声祝愿道：“（那让他多喝点补品）”

盛昌梅被他可爱到，当即笑了出声，笑声挡都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