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昌梅此行来也别无他求,她是来让陈露淇自愿放弃继承权的。cc儿大不中用,盛昌梅也不指望他能在临死之前再给陈氏留个后代了,陈氏后续的资金归处,她另有他人嘱托。在双方绝对的差异下,不管怎么抖小机灵都不好使,陈露淇再怎么装疯卖傻,盛昌梅也不会考虑他的建议,仍只给他留了一条路可选:
签合同。她替陈露淇把路佳送走。不同意就让路佳等死吧。
有盛昌梅在,他俩绝对上不了航班,但陈露淇还执意等到了当天最后一架飞曼城的航班飞走,才拉着路佳打道回府。一上了回程的车,路佳反而镇定了,一坐下便朝陈露淇低声道:“(你绝对不能签那个合同,懂不懂?)”
陈露淇其实还不死心,他在找第二天能从香洲岛出发的轮渡,但每当他把路佳的护照号输进去,页面就会自动弹出‘该乘客已受**限制’的字样,连票都买不成。转机呢,转机也不行,大巴、火车——所有都不行……
“(我给你说话呢陈露淇!)”路佳不满地拿走他的手机。
“(我不签能怎么办?)”陈露淇也低声冲她道,无奈得很心酸。
“(你真觉得你签了就能改变什么?)”路佳哂笑一声,“(签了也就是让我死得更快而已!)”
死在他们家不是禁忌,用路佳的话来说那是重回天父的怀抱。陈露淇有时候真觉得她无药可救了,就连死都还想回归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但偶尔他又觉得路佳还挺浪漫的,陈露淇要是死到临头了,绝对什么都懒得想,洗干净准备等死就行了,谁会畅想自己的死亡?
“(如果你自己都不想救你自己的话)”陈露淇警告她,“(那我也不可能救得了你)”
“(谁用你救了?小鬼一个!)”路佳毫不在意他,把他所有的购票页面一并清空,才把手机重新扔进陈露淇怀里。
刚好出租车抵达目的地,路佳先他一步下了车,他俩又一并站在巷口,路佳对他说:“(我认命了行不行啊?我自己等死咯)”
他们白天没走成,就只能晚上挤一间屋子睡觉。赵吉檀一见路佳仍觉得尴尬,所幸路佳浑然不觉,自己抱着新被褥就去找吕姨同眠了。“我之前找到了一个新房子……”等夜深人静时,赵吉檀立刻朝陈露淇说道。
陈露淇起初还在算余额,听见赵吉檀说话就转眼过去,小声问他:“(那我能和你一起搬走吗?我没法和路佳一起生活……)”
赵吉檀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黑夜中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陈露淇看,试图说服他:“那个房子只有一张床……”
陈露淇立刻接收到他的意思,悲伤道:“(原来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赵吉檀叫出声,他怎么可能不愿意,他就是……唉……一时间赵吉檀也心乱如麻,干脆转了个身,背对陈露淇眼不见心不烦。
同意也不对,不同意又不乐意,他究竟想怎样?连赵吉檀自己都发愁。
陈露淇不是那种慷自己以谋他人慨的人,他在半夜实在睡不着,就凑到赵吉檀身后,幽幽地朝他吐气。赵吉檀也睡不着,但被他一整,有半边身子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当即回身过去勉力推搡,保持阵地。
陈露淇一推就倒,眨眼间就被赵吉檀擒住双手,无辜地朝他眨眼间。这房子窗帘的遮光性太差,赵吉檀连他脸上的每根毫毛都像清晰可见。
“睡觉。”赵吉檀小声冲他道。
“(我睡不着)……”陈露淇还在幽幽叹息。
“睡不着就数星星。”赵吉檀一伸手,就把他强制关机,不许他睁开眼睛看自己,“一颗星星,两颗星星……”
“(三颗星星,四颗星星)……”陈露淇接嘴道。“(你的身上香香的)”数着数着,陈露淇就不由自主地抱住赵吉檀的腰,闻到他身上肥皂混杂芳香剂的浅香,忍不住喟叹道。
赵吉檀果不其然地仍浑身一颤,脖子随即预备缩起来,他感觉好痒,陈露淇身上的香气也全都涌过来了。“不……”虽然嘴上说着不行,但赵吉檀也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半推半就,被陈露淇抱着的感觉太好了,赵吉檀会感觉自己正在被人需要。
但他必须得说不行——
陈露淇从他说不行那一秒就隐隐有松手之势,但等赵吉檀‘不行’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主动脱逃的迹象,就立刻放心地拥抱上去,把半张脸都埋进赵吉檀的颈窝。“(好棒啊bb猪)”陈露淇一张嘴就尽说些糟糕的台词,让赵吉檀实在忍不住爆笑出声,“(你真的好棒啊)”
其实他俩什么也没干,但在同一条毛毯之下就是止不住地发出‘嗬嗬’气音,笑声在他俩之中弥漫,笑声会被传染。
好棒啊,这一刻好像所有烦恼的事情都会消失,只剩下幸福。事情在第二天开始恶化,法院还在走赵宣的清算程序,但赵吉檀的邮箱里已经出现数封催债公司的信件,上面写着希望与赵先生商讨后续事宜,为避免继续追讨而产生的不便,还望赵先生今早联络他们。
赵吉檀对这些东西都一无所知,甚至连赵宣都还在火葬场锁着,还迟迟没有下葬。
半个月不到的时间,赵宣名下的公司和别墅全部被查封,赵吉檀虽然从未参与进此事,但现在唯一需要给这件事画一个完满句号的人也只能是他。赵吉檀在这几天里不停地往来于银行、学校、警察署、法院,过着四点一线没有边际的日子。
别说本来就将有将无的爱,就是再怎么丰沛的爱,都足够在这种日子被磨耗殆尽。赵吉檀在几天内就挨了上百通的骂,与此同时,还有法院下班前半个小时就打不通电话,送资料偶逢节假日,想买墓地也发现自己根本掏不出那份钱,以及即使通知了警察,但陈露淇家还是被人找到,并浇上红油——
赵吉檀在红油出现的当晚便紧急搬家,并再次致电催债公司,但对方也早已无法忍耐,又把赵吉檀狠狠教训了一通。
或许能不能通过分居来证明他和赵宣之间早已断绝了父子关系,他本人并不需要为赵宣还债呢?赵吉檀从自己想出这个绝妙的主意时就忍不住苦笑出声,律师倒劝他不用这么麻烦,只要书面确认彻底放弃赵宣遗产继承权就可以向法院申请禁制令了,起码从此之后赵宣的债就和他无关了。
“当然,放弃也就意味着即使赵先生的遗产还有剩余,那也和你没有关系了。”律师讲得很明白。赵吉檀才刚把信托转给赵宣不久,两千万全款+一套蓟京四环内的房子——这些东西赵吉檀实在不愿意相信赵宣能在区区两周内便全部挥霍一空。毕竟除了香洲岛的债务以外,他还有内地本身没消的债务。
“想要继承遗产就必须接受债务。”律师怜悯地对他说,“除此之外没有办法,即使还有结余,你也未必可以等到。”
“放弃后我就真的一分钟都拿不到了……”赵吉檀仍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这完全属于人性正常的挣扎,律师对这种情况见得很多,太多人都是不能被考验的,因为一经考验,大家都必须得迎面对上来自自己内心的贪婪。但律师也不建议赵吉檀真的在这上面纠结太久,因为暴/力催债因为来临,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纠结了。
赵吉檀自然也没什么余地说不是的,其实他还想留一点钱回去还给内地的那些人。他刚来香洲岛那几个月几乎天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那个老板一次又一次地从天台跳下去,他的眼睛始终不能瞑目,一直紧盯着赵吉檀。
“……放弃吧。”赵吉檀无奈道,“然后尽快给法院申请。”
几天以后禁制令下来,但红油并没有消失,赵吉檀来回流窜,积蓄在眨眼间烟消云散,如果不是有陈露淇的接济,他就真的只能睡到大街上。
赵吉檀的尊严好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从他体内流走,谁能想到一年前他还在因为陈露淇的八千块钱而痛苦流涕,他倒是以为自己已经克服困难了,没想到此恨绵绵无绝期。赵吉檀本来就活得浑浑噩噩,被追债了几天过后更是麻木至极,偶尔他在夜里听见门外有人疯狂撞门时,他真想把陈露淇一把推开,然后自己出门受死。
陈露淇自己都还在浑浑噩噩中挣扎,但安慰赵吉檀也依成为肌肉记忆,每次都拍拍他,说‘(宝宝没事哦,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根本不会!生活根本不会好起来的!
赵吉檀恨透了这种给他完几颗糖后就立刻敲他几棍棒的生活,但最可气的是,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即使是这样,赵吉檀也没法流泪了。
如果他还活着,那心脏里跳动的就剩下抱歉,赵吉檀越感激陈露淇仍在此时此刻还对自己不离不弃,就越想条件反射地吐出来,这一次只过了三四天后,他就再次说不出话来,又一次回到只能呜咽的状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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