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佳来看赵吉檀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垮掉,别说整夜整夜地都睡不着,赵吉檀还经常无征兆地呕吐,反复数次后渐渐变成进食障碍,只是一个半月过去,赵吉檀的喉管就已经被胃酸初步腐蚀,出现了充血状态。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声带结节——
这种症状对路佳这种曾经必须靠减肥谋生的人来说极其常见,因为过度节食而产生精神性厌食,最后持续几年以上,这个人就会有概率罹患咽喉癌——然后就会死掉。
但赵吉檀显然不是因为节食才导致的病变,路佳来看望他时心里也不好受,如果说之前还有一点尴尬,后来就完全变成叹息。很可怜。赵吉檀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孩子啊!
他越想从生活中挣扎着站起来,就越容易会蒙受当头一击,当他越努力时,他摔倒的姿势就越难看。赵吉檀因为没法发声,一切求职的环节又再次停止,好在这回他终于挣扎着写完论文,起码毕业证是到手了。
不过不论赵吉檀怎么努力,他都睡不着,半夜任何一点惊悸都会让他瞬间草木皆兵,然后陈露淇就会被他吓醒。赵吉檀越憎恨自己如此无能,他的身体越顺应这种评价,他越来越瘦,越来越无力。
‘你睡觉吧……’赵吉檀特别对不起陈露淇,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每次都只能把他强硬地摁在床上,自己迷茫地坐到床头。
陈露淇越是想抱他,赵吉檀越崩溃,不仅全身会止不住的颤抖,还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他不太想让陈露淇再分心,他俩都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实在没必要一连二、二连三的纠缠不清。
但每一次陈露淇都紧紧抱住他,一边凑过来一边说:“(没事啦没事啦,我不会走的)”
赵吉檀不知道怎么报答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越不想哭的时候,眼睛就会整夜止不住的流泪,赵吉檀这一辈子流过最多的眼泪就在这个时候了。其实他不爱流眼泪的。赵宣打他的时候,赵吉檀一次眼泪都没掉过。以前再难熬的时候,赵吉檀也没哭过……
他和陈露淇非亲非故……到底凭什么呢?
他俩很快就在这个时候上/了床,赵吉檀已经变得很虚弱了,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骨瘦如柴,他推不动陈露淇,但还是勉力爬到了陈露淇身上。很荒唐,也很贫瘠。
他不许陈露淇亲他,不许陈露淇抬头,在极度恍惚中完成了如此壮举。
当陈露淇痛苦地喘息时,赵吉檀就凑过去朝他无声地张开手,对他说:‘抱抱我吧,抱抱我吧……’
“(这样是不对的)……”陈露淇流着泪对他道。整个人都埋在赵吉檀颈窝颤抖。
赵吉檀就巍巍颤颤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抱上去,他既冷又累,只有怀抱中的陈露淇好像还隐隐透露出一丝余热,赵吉檀不想放弃,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对陈露淇叹息道‘原谅我……’
‘原谅我……’
每次弄/完/他俩都像极寒之地正在抵抗暴风雪的两只企鹅,一直紧紧地抱在一起,不管窗外的暴风雨有多么强烈,他们颤抖得有多么恐怖,都不肯轻易放手。
陈露淇没跟盛昌梅妥协,但也不想放弃送路佳走,他想了一些办法,尝试了很多次,但所有结果都不理想,路佳虽然还留在香洲岛,但一切也风平浪静,这件事完全没被解决,但又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实际上这种悬而未决的恐惧最可怕。等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陈露淇心中的不安也变得越来越浓。
等赵宣的遗产清算完毕以后,赵吉檀身上的债务仍未完全消失,赵宣就好像捅了一个天大的窟窿以后忽然消失了,他名下的所有财产加起来竟然都没法填满这个漏洞。
陈露淇倒是偶然间因为兼职模特在网上小火了一把,虽然到手的薪酬很可观,但和他身后的水帘洞相比,就明显是小巫见大巫。他们虽然还勉励生活着,但生活早已与普通人粗茶淡饭的生活脱轨,现在的一切都只是苦苦坚持着不让整列火车完全失控,但究竟它会通往何方,没人知道。
但越是这种时候,陈露淇反而越不想显得自己很难熬,他还是每天正常地朝九晚五,时不时去福利院和救助中心帮忙,偶尔也拉着赵吉檀一起去,大概就是在自己忙碌的时候让赵吉檀在一旁待着晒太阳,他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整个人一直是定在那里的。
他越这样,赵吉檀越为他感到不值,为自己蒙羞。
在盛夏的某一天,路佳又来看望赵吉檀,接着去见了陈露淇,她也没说什么很奇怪的话,只是照例让赵吉檀快一点振作起来,让陈露淇每天按时吃饭,她真的也没法絮叨太多,尽管这段时间她不得不和陈露淇生活在一起,可能每两三天就能见上一面,但实际上,路佳已经离陈露淇的生活太远太远,甚至还不如吕姨对陈露淇的了解多。陈露淇倒是对她的叮嘱别无他感,等路佳说完就点点头,也叮嘱起路佳来。
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比路佳高了一整个头,肩膀是路佳的一个半多,连样子也比路佳更像是一个妈妈——路佳很欣慰,笑着点了点头便走出家门。
接着,她就消失了。她那天本来该很快到家,但吕姨直到凌晨却忽然打电话——奇怪地反问陈露淇他们——为什么路佳今天迟迟没能回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挂断电话后,他们便立刻出去找路佳,但不管在哪里,他们都找不到路佳的身影。
虽然怎么样也找不到路佳,但第二天陈露淇还是照常去了片场,仍尽可能地正常生活。路佳消失的那片街口他已经找过了太多太多次,但没有一次发生过奇迹,路佳真的消失了。不管陈露淇从哪个方向找起,她都不见踪影。哪怕是等到凌晨,也没有第二个喝到醉醺醺的路佳出现,会提着夜宵来找陈露淇。
又一个半月后,城内外传来c先生病逝的消息。
这一次无需盛昌梅亲自找上门来,c先生上午讣告一出,下午就有律师团队联系陈露淇,表示需要和他聊一下陈先生后置遗产的继承问题。盛昌梅本来把自己的侄孙过继来全额继承陈文庄的资产,但因为陈露淇这边咬死不放,又有陈文庄本人的遗嘱公证,他几乎可以无痛拿走陈氏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资产,一旦这些股份、支票、固定资产——全部兑现,陈露淇的身价将会在眨眼间翻上数十万倍,这辈子都衣食无忧。
有了这些钱和陈氏的股份,陈文庄还给他留了称心的资产代理人,陈露淇就再也不需要住唐楼,他可以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安家——哪里都是天堂,再也不会有人来追债。
香洲岛这个地方是很传奇的,一夜是天堂,一夜又是地狱。谁也无法想象自己的第二天究竟会被风口吹到一个怎样的高度。负责公证的律师都是常年游走于各大富豪之间,个个经验老道,慧眼如炬,但今天能在一栋破败的旧唐楼里接出来一个货真价实的亿万富翁,还是忍不住咂舌。
陈露淇帮赵吉檀一口气了结完了所有债款。但赵吉檀的失音症反而越来越严重,始终不见好。
这笔巨款除了让陈露淇和赵吉檀免除了再次被人讨债,其实并没有对他俩的生活产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之前是一直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那现在这份重担在一朝之内被人搬走后,窒息的感觉却仍未消失。
好啦,现在你们已经是这个天底下最富有的一批人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能幸福呢?老天像是在问他们。为什么不能立刻笑起来?为什么不能立刻去做你们之前畅想的事?
为什么不论怎么样,你们都不会感觉到高兴?
实际上你们的幸福根本就是伪命题吧!你们根本抓不住所谓的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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