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酒吧角落。

顾行川静静看着面前的威士忌在玻璃杯中晃动，冰球衬托下的琥珀色更显得漂亮。

他把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旁边，衬衫袖口卷到手肘。他的身影藏在暗光下，看不清楚。

“活久见，我们顾导竟然主动约我喝酒！”

“平常我可是死活都约不出来。”

吴深进门，一屁股坐在顾行川对面开玩笑。

顾行川没应。

吴深早就习惯，笑着没在意，把视线移向台面才惊呼：“你这是喝了多少杯！”

——桌面横七竖八地倒着空酒杯。

“怎么了这是？”

吴深察觉到人气压不对，这才认真地盯着顾行川。

他是顾行川的发小，俩人一起上幼儿园初中高中，直到他大学去国外。从开裆裤走过来的朋友一点异样都容易发现。

顾行川端起酒杯又一口咽下。

吴深默默看着他的动作，等他说话。

顾行川沉默良久。

“林薏可能还喜欢赵知禹。”他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什么？”

吴深没想到顾行川说的是这件事，他本以为顾行川回国这么久了，他们俩的感情早该有进展了。

“你怎么知道？”

吴深凑近坐到顾行川身边的卡座上询问。

“她今天……眼眶红了，问她高中感情的时候。”

顾行川其实很少和别人谈感情之类的事情，但他了解吴深从初中起就桃花不断，经验丰富，更是他和林薏的共同朋友，应该能告诉他该怎么办。

毕竟他现在毫无头绪，茫然无措。

“可是这都多少年了，离林薏高中毕业都四年了，还没忘记呢？”

吴深掰着手指头数时间，随即用力拍顾行川的肩膀：“我还是想不明白，赵知禹哪点比得上你？”

顾行川没回答，只是一味地往嘴里灌酒，林薏泛红的眼睛不断在脑子里闪回，一遍一遍腐蚀他的心脏。

他也始终困惑自己到底差在哪儿了？

吴深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无奈：“行了，想开点。薏薏从高二开始有意无意向我打探赵知禹的消息，她肯定从那时候就喜欢他了嘛。”

“初恋最为难忘，更何况后来的表白失败，这不就是最近很流行的be嘛，林薏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也正常。”

“念念不忘”这四个字一脱口，吴深就感觉身边的人气息更冰冷了。

“呃……”

他偷偷打了一下嘴巴，开始找补：“没事的，我前几天还在朋友圈看到赵知禹和他女朋友呢，他俩现在没可能，你绝对还有机会……对吧……”

吴深安慰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其实也不太清楚林薏和顾行川两个人之间的状况，但是觉得形势不容乐观，所以越说越心虚。

顾行川苦涩地翘了一下嘴角，烦躁地向后抓头发，因为红毯而打上发胶的发丝被他抓得糟乱。

越来越多刺痛的回忆出现。

高中时，赵知禹和林薏同级，明明一开始都很正常，但林薏高二时却突然喜欢上了赵知禹。她会拉着许肆故意在楼梯口偶遇赵知禹；上体育课时，也会坐在看台看他们打球，为他加油；就连假期也会悄悄打探他的近况……

后来，林薏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在国外。吴深发信息说林薏准备向赵知禹告白。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他如何难捱，他无数次想要订机票飞过去，但还是一次又一次放弃。他想他没有权利左右林薏的决定和感情。

他在窗前呆坐了一夜，等待死亡的审判。

最后得知林薏失败了，信息发来的那一刻，他也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有一瞬间的脱力，被赦免的侥幸，但又同等感受着薏薏的悲伤苦涩。

“呵。”

顾行川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懦夫，喜欢却不敢说，从高中到现在，他根本没有变过啊，还是一样的胆小自卑。

吴深在旁边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好几次想夺过顾行川的酒，但还是克制住了。

他压抑了这么多年，喝点发泄一下也挺好。

吴深给杨树发了地址，然后揽着顾行川的肩，举杯：“来！今天陪你喝，不醉不归！”

——

晚上十一点，水御府。

林薏结束工作，繁琐的礼服已经换成了宽松的休闲服，妆还没来得及卸，戴着口罩从电梯口出来。

她一边活动脖子一边朝601走去，手机开着手电筒。这几天过道的声控灯出故障，时灵时不灵。

灯光顺着林薏的脚步照着走廊，她在门口猛得停住脚步。

她的门前坐着一个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蜷缩在她家门口，头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缩成一团。

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顾行川？”

林薏的声音充满诧异，虽然小到快听不见，但顾行川却触电般猛得抬起头。

他视线触及林薏，看清女孩的脸后委屈地嘟嘴。

“薏薏……”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因为醉酒说话嘟嘟囔囔的。

林薏下意识想要扶他起来，一靠近就闻到了浓烈的酒精味。

“怎么了，喝这么多？”

“在这里坐多久了？穿这么少很容易着凉。”

“七……七……”

“嗯？七分钟还是七小时？喝了多少啊顾大导演……”

林薏看着顾行川垂着脑袋胡言乱语的样子有点想笑。

她拿手贴着顾行川的脸感受温度，只摸到一手冰凉，她弯腰扶着顾行川的手臂。

“不用……我自己能走！”

顾行川避开林薏的手，扶着墙站起来，因为醉酒脚步踉跄，险些绊了一跤。

“好好，能走，我们先进去。”

林薏拿他没办法，只好先打开指纹锁，把顾行川扶了进去。

玄关的灯一开，林薏才看清顾行川的模样。

原本剪裁得体，被熨烫得很好，没有一丝褶皱的西服已经被蹭得不成样子，皱皱巴巴的，领带也被扯得松垮，吊在脖子上。之前见到精心打理的发型全然不在，几缕发丝翘在头顶，更显得喝醉后的顾行川懵懂可爱。

顾行川的眼角泛红，目光迷离地站在玄关，可怜得像一只被丢弃在路边的小狗。

“唉……”

林薏叹了口气，把顾行川安顿在沙发上，转头去厨房煮姜汤。天气这么凉，他还穿着薄外套在外面待这么久，很容易感冒。

整个屋子很快充斥着姜汤的辛辣香气，林薏端着一碗走到顾行川面前。

顾行川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乖乖坐在沙发上，脑袋低垂，凌乱的发丝向下垂遮住了眼睛。

“来，喝点……”

林薏走到沙发旁，抬起顾行川低下的脑袋，想让他喝一口，却在看清他脸的那一刻愣住。

顾行川眼角泛出湿意，纤长的睫毛不安颤动着，黑眸里光点稀疏破碎。看见她的脸，原本压抑的感情在酒精催化下控制不住喷涌而出，顾行川咬着嘴唇，眉毛下垂，更显得委屈。

随即，眼眶周围氤氲的红晕开始沾染鼻尖和眉毛，豆大的泪珠涌出眼眶，一滴一滴砸在她抬下巴的手指上，她手指一颤。

“有点烫……”，林薏慢慢想，但没说话，只是盯着顾行川的脸。

男人的脸白里透红，有一颗泪珠顺着睫毛滑下，要掉不掉，像一颗迷人的水晶。

“薏薏……”

林薏生起恶劣的小心思，故意没回应。

顾行川好像醉得不行，他微阖着眼睛，意识迷离，但手却攥紧林薏的袖口，指尖泛白。

“薏薏……薏薏……”，他喃喃，声音沙哑，像是从胸腔发出来般沉闷，原本抓住袖口的手转而覆盖林薏的手，力气很大。

没有得到女孩的回应，顾行川好像更加不安，他忍不住哽咽，眼泪一边流得汹涌，一边抓着女孩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侧头蹭着，再隐秘地在手心落下几个吻。

“唉……”

林薏无奈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抬起擦顾行川眼角的泪。

“怎么哭了……”

还没说完，便被顾行川大力拉进怀里。

瞬间，浓烈的威士忌酒精气味萦绕周围，顾行川把整个脸埋在林薏的脖颈处，滚烫的呼吸尽数喷洒在林薏耳侧，她痒得缩了缩脖子。

耳边顾行川闷闷的声音响起：“赵知禹到底有什么好的？”

委屈又不服。

林薏呆愣了一瞬：“赵知禹……赵知禹？”

她脑子转了一圈才隐隐回忆起这个人，高中同班同学，以及……。

“提他干什么？”女孩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得那么快。

顾行川眼泪流得更凶，林薏感觉整个脖侧都湿乎乎的，因为醉酒整个声音变得黏黏糊糊，像在撒娇：“提都不能提吗？”

他环抱着林薏的腰的双臂越发用力，整个人笼罩住女孩，他的意识不太清楚，毛茸茸的发丝一下又一下磨蹭林薏的侧脸。

然后，顾行川慢慢和林薏拉开距离，他紧紧抓着她的手。

“要不你喜欢喜欢我吧……”顾行川声音沙哑，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通红湿漉的眼中满是哀求。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好像一切都被抽真空，只有两个人，和一下一下逐渐清晰分明的心跳。

“要不你喜欢喜欢我吧……”

林薏大脑空白，她突然回忆到几个月前和顾行川相逢的那个傍晚，他背着金黄的夕阳站立，对她笑着说：

“好久不见。”

逆光而视，她被刺得睁不开眼。

“好。”

她听见自己坚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