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知推开咖啡厅木门的瞬间,湿润的桂花香混着咖啡豆烧焦的苦涩扑面而来。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本《罪与罚》。
墨绿色皮质封面摊在临窗的矮几上,书脊处两道裂痕如同陈旧的手术切口——那是十年前暴雨夜被她失手摔出的伤痕。此刻斜斜切过书页的竹影间,一枚鎏金蝴蝶书签正栖息在《宗教**官》章节,翅膀纹路在晨光中泛着细密的雕花。
"卡布奇诺,双份浓缩。"她将笔记本电脑抵在窗棂,刻意压低的嗓音惊飞了檐角的风铃。服务员手中的拉花缸一晃,奶泡在杯口晕开残缺的蝶翼。
机械臂的3D建模和满屏代码正在屏幕上闪烁。程砚知本意想来这家园林里的咖啡厅放松一下疲惫的神经,顺便思考一下昨天模拟出现的问题的解决方案,此刻却任由大脑防空,愣愣地盯着那杯咖啡拉花。
玻璃窗映出身后人影。深灰色西装袖口下,一截瓷白手腕正抚过《罪与罚》的书页。林听晚无名指上褪色的红绳缠着鎏金书签,随着翻页动作振翅欲飞——那是程砚知用数学竞赛奖金定制的十八岁礼物,翅膀暗纹刻着"Lin"的摩斯密码。
咖啡勺撞上骨瓷杯的脆响中,程砚知突然碰翻了糖罐。
"程教授。"
冷泉般的声音漫过后颈时,她握着咖啡的手抖了一下。
林听晚的影子斜斜切入屏幕蓝光。
西装外套下露出半寸珍珠灰丝质衬衫,第三颗纽扣的位置缀着道浅金绣线——程砚知知道那里藏着烫伤的旧疤。高二台风夜,林听晚用烟头在锁骨烫出《刑法》第258条的编号,她发疯似的冲进雨幕买烫伤膏,却撞见对方在便利店与学长共撑一把黑伞。
程砚知眼眸滚动,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极力扯出自以为最标准的假笑,颇具风度地伸出手。
“该叫你林律吧,好久不见。”
"是啊,是好久不见了……"林听晚回握住这双困在记忆中十年的手。虎口处的茧子还是老位置,当年她们共用出租屋书桌写作业时,程砚知总爱转笔,钢笔尖无数次戳在那里结出硬痂。
压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程砚知像往常遇到多年故友那般,作为颇为熟悉人情事故的老好人拍了拍林听晚的肩膀,示意她先坐下,再故作爽朗地笑几声“老同学嘛,咖啡我来请,我记得你喜欢喝意式浓缩来着,这家店这个不错的,让她们做给你尝尝”。
林听晚闻言,倒是顺从地坐下来,对这位“老同学”的好客和急切的作风微微一笑,静静等待着。
暴雨突至,青石板腾起白雾。
程砚知把新点的意式浓缩推过去,糖罐里特意添了黄糖——林听晚高三复习时总说黄糖的焦香能提神。两人面对面坐着,耳边只余窗外雨水打在青石板的响声。
两人面对面坐着,盯着对方,耳边只余下窗外雨水打在青石板的响声和心脏的跳动声。
"来了魔都怎么不告诉我?"程砚知用搅拌棒戳着杯底的奶泡,"好歹我大学都在这边呢。"
林听晚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腕间红绳滑进袖口:"程教授忙着给本科生改论文,哪有空叙旧。"
竹影在落地窗上摇晃,程砚知突然注意到对方无名指上的戒痕。
"听说你去年拿了十大杰出青年律师?"她故意把手机屏保亮出来——照片里是自动化实验室的学弟妹们,"我学生天天拿你当榜样。"
林听晚的指尖在《罪与罚》扉页摩挲,这本高中时候程砚知知道她钟爱陀思妥耶夫斯基后,送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那里还留着程砚知高中时用钢笔写的批注:"真正的痛苦会让人透明"。当年这本书被借给文科班男生时,程砚知气得三天没和她说话。
"听说程教授之前拒了京城那边高校的聘书?"林听晚突然抬眼,"留在魔都是为照顾伯母?"
搅拌棒"当啷"撞上杯壁。程砚知低头看着自己浪琴腕表上的裂纹——那是高考放榜夜摔的——突然笑出声:"林律查户口呢?"
窗外雨势渐急,侍应生匆匆合上木格窗。潮湿的水汽裹着回忆漫上来,程砚知恍惚看见十七岁的林听晚蜷缩在出租屋床上,就着台灯背高中政治,发梢还滴着补习班淋的雨。
"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装。"
林听晚突然开口,律师特有的咬字方式把每个音节都磨成刀锋。
"当年你说要来京城读研。"林听晚转着冷掉的咖啡杯,"怎么最后去了港城?"
见程砚知一个能说会道、颇通人情世故的人,十年后依旧像以前一样,在被质问时沉默不语。
林听晚停下来了质问,却从公文包抽出文件袋,牛皮纸封口处印着触目惊心的红字:医疗纠纷案证据清单。
"下周有场手术事故的官司。"她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左耳垂的缺口——那是高三吞药抢救时输液管扯伤的,"被告是程教授合作过的三甲医院。"
程砚知突然按住她翻页的手。林听晚腕间的红绳硌在掌心,粗砺的触感与十年前一模一样。那晚她们挤在1.2米宽的床上看《霸王别姬》,看到程蝶衣自刎时,林听晚突然说:"要是我也……"。她死死握住林听晚的手腕,捂上她的嘴巴,说不允许,你要好好活着。
暴雨在琉璃瓦上敲出密集的鼓点。
程砚知倒是终于开口了,但说的却完全不是一个话题。
"你还留着这个。"程砚知指尖拂过泛黄的书签,鎏金翅膀已经氧化发黑。
林听晚突然抽回手,律师徽章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程教授当年送的毕业礼物,我当护身符供着呢。"
程砚知的浅色白上衣袖口洇开深色水痕。她想起那个蝉鸣撕心裂肺的午后,林听晚把撕碎的情书撒进南渡江,而她躲在学校图书馆旁停车场的车后面哭了一整夜。
"其实我保研报过P大的夏令营。"程砚知突然说。
林听晚整理案卷的手顿了顿。那年夏天,她确实在未名湖畔看到过熟悉的身影——穿着白衬衫的程砚知正在给游客拍照,镜头却始终追着某个穿法学文化衫的背影。
雨幕中的园林泛起青雾,侍应生点燃了角落的香薰蜡烛。
"听说程教授最近在相亲?"林听晚突然勾起唇角,"上周在静安寺看到你和穿宝格丽西装的男人吃饭。"
程砚知差点被咖啡呛到:"那是我亲哥!"
"是吗?"林听晚从手机相册翻出偷拍的照片。画面里程砚知正笑着接过玫瑰花,腕表折射的光斑恰好遮住表盘裂纹。
"林听晚你……"
"职业病。"对方优雅地收起手机,"顺便提醒程教授,咖啡厅监控拍到你和学生暧昧的话,师德考评会很难看。"
暮色漫过飞檐时,程砚知终于夺回主动权。
她盯着对方无名指上的戒痕,"听说G**律系的才子追了你三年?"
林听晚突然扯开衬衫袖口,烟烫的疤痕下隐隐浮现墨迹。程砚知瞳孔骤缩——那是她高三用防水墨水笔写的"别怕",每逢梅雨季才会显形。
"程砚知。"林听晚第一次叫全名,"你以为我为什么留在魔都?"
穿堂风掀动《罪与罚》的书页,停在夹着银杏标本的那页。程砚知看着十八岁写的批注,突然发现下面多了一行小字:
"拉斯科尔尼科夫需要索尼娅,正如我需要你证明我的清醒。"
路灯次第亮起时,林听晚将案卷收进公文包。
"下周庭审见。"她起身时红绳勾住了桌角流苏,"顺便提醒程教授,你衣领第二颗纽扣快掉了。"
程砚知低头看着摇摇欲坠的纽扣,突然想起高二那年台风夜——她也是这样提醒林听晚校服扣子没系好。
然后,她被对方按在漏雨的窗边,唇角被轻轻吻了一下,软软的,带着雨水的味道,几乎让她怀疑自己感到的那一切是否真实。
“系好扣子。”林听晚低声说,像是故意避开她的眼神,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程砚知愣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只听见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急。
她盯着林听晚的背影,看着她慢慢消失在园林的青石小道上,心中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一刻,她突然无法承受那些旧日的回忆,涌上心头的情感像被暴雨淋湿的纸张,无法再理清曾经的轮廓。她握紧了咖啡杯的把手,冷冷的瓷面贴在掌心上,带着一丝回忆的温度。
雨后的青石板泛着幽光,程砚知摸出藏在钱包里的拍立得。十七岁的林听晚穿着她的校服外套,在出租屋阳台上浇绿萝。照片背面是母亲用红笔写的警告:
"玩物丧志。"
程砚知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无形的框架里,无法呼吸,也无法逃脱。她抬头看着窗外的雨幕,眼前模糊了一片,恍若一场无法挽回的错失。她以为,她的理智能帮助她逃避那些深藏在内心的情感,却从未想过,这份曾经的依赖和情感,会在今天再次爆发,破坏她一直以来精心构筑的冷静。
"我需要你证明我的清醒"——那句话突然回荡在她耳边,冷得像一把锋利的刀片。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罪与罚》的书页上,竹影斜斜切过,光影交错,像极了她们那段无法言喻的关系——光明与阴暗、快乐与痛苦交织。
远处传来渡轮的汽笛声,黄浦江的夜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程砚知将冷透的咖啡一饮而尽,舌尖泛起十年前的黄糖余味。檐角风铃忽地轻响,她抬头望向林听晚消失的方向,竹影斑驳处似有鎏金蝶翼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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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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