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波器的绿光在凌晨三点的实验室里跳动脉冲,程砚知的白大褂上沾着松香和昨夜冷掉的咖啡渍。她盯着混沌电路输出的波形,内心波涛翻涌。
"程教授,您已经连续工作32小时了。"助教小心翼翼递来能量饮料,"三号机械臂的故障排查可以明天……"
"出去。"她将电路板抵在滚烫的恒温烙铁下,覆铜层腾起的青烟中浮现出林听晚锁骨下的烟疤。那圈淡粉色伤痕正以相同的频率灼痛她的视网膜。
程砚知在焊接台前昏睡过去。松香味突然变成高二那年天台的铁锈味,月光穿透圆顶的缝隙,在林听晚的校服上切割出银河的纹路。
程砚知和林听晚并肩站在天台边缘,视线都朝向远方,却不再言语。月光洒下来,空气中带着淡淡的夜凉,像是温柔的触碰。偶尔有几声远处传来的笑声,打破了这片宁静,但两个人的心跳却悄悄地连在了一起。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就挺好。”林听晚突然开口,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无所畏惧的清澈,“一切都那么简单,未来好像也没有那么远。”
程砚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你说的简单,是指现在的我们吗?”
“怕?”程砚知的心跳有些加速,心里却生出一丝怔忡。她从来没听过林听晚说这些深沉的话。
林听晚低下头,脚尖轻轻蹭着地面,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如果未来真的变得复杂,可能我们就会走散吧。”
程砚知的呼吸突然变得微弱,她从未想过林听晚会有这种想法,而这句话像是一根细线,无声地拉扯着她的内心。她低声道:“如果我们走散了,怎么会知道未来会不会再遇见呢?”
林听晚笑了笑,那笑容清澈得像是没有一点杂质,“是啊,可能就真的再也不会见面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空气中充满了莫名的紧张感。程砚知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因为这句话而泛起的微妙情绪,她的心跳愈加剧烈。她不敢抬头看林听晚,生怕从她的眼里看出更多的东西。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程砚知突然问,试图打破那份悸动的沉默。
林听晚略微偏头,眼里闪烁着某种若隐若现的光芒,“我啊?应该想当一名律师吧。公理之下,正义不朽。”她轻轻皱了皱眉,像是在思索,“你呢,程砚知,未来要做什么?”
程砚知的心脏骤然一跳,林听晚的声音让她有些恍若隔世,“我…”她顿了顿,眼前仿佛浮现出未来的模糊轮廓,“我可能会做研究,做我一直想做的事。”
“研究?你这么厉害,应该会成功吧。”林听晚笑了,笑容中带着一种不经意的仰视,“程砚知,你从来都很自信。”
“自信?”程砚知的心跳剧烈了几分,林听晚的言语如一阵风,轻轻撩动了她的内心深处。她咽了咽口水,低下头,不敢再去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睛,“只是对自己有点信心而已。”
两个人相对而立,呼吸间传递着微弱的温度。程砚知终于忍不住稍微侧身,靠近了林听晚,心脏的节奏几乎能被听见。她清晰地感受到林听晚的体温和她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带着淡淡的香气,仿佛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依赖。
“你知道吗?”程砚知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时候我觉得,未来就像眼前的星空,虽然遥远,但总是有一个地方,是属于我们的。”
林听晚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看向天边的星星。她转头,眼中带着不明的光,“不过,未来也许会有很多变化吧,谁知道呢?”
程砚知的心微微颤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些被隐藏的情感,隐约的渴望和无法言说的情愫。她下意识地靠得更近了一些,低声道:“那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走散了呢?”
“那就算了吧。”林听晚淡淡地笑了笑,声音轻松,却像是带着某种轻微的告别感,“反正,我相信无论走多远,总会有一些东西,能让我们记住对方。”
程砚知低下头,心跳几乎已经不受控制。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触了林听晚的手背。那一刻,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在触碰着心底的某个软弱的地方。林听晚愣了一下,但并没有抽回手,只是低声笑了笑,“程砚知,你也太容易感性了。”
程砚知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带着一点羞涩,却也有无尽的渴望:“可能,我在你面前,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的手慢慢滑开。
林听晚转过头,目光悄然掠过她的脸,又轻轻牵起她的手。
程砚知的心在林听晚的手指触碰到她那一刹那猛然一颤,像是突然被点燃的火焰,跳动得更急促了。她微微眯起眼,嘴唇不自觉地抿紧,感觉到那股温暖透过手心传递到她的全身。手指间的微妙触感如同一股温柔的电流,悄然激荡在她的血液里,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她,这一刻,她被林听晚牢牢牵住。
她不敢直视林听晚的眼睛,只能微微低头,努力抑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绪,生怕自己会失控。心里乱成一团,情感和理智的拉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程砚知曾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样的亲近只不过是友谊的表现,是对彼此之间信任的延伸,可现在,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这份温暖维持多久,还是害怕一旦放开,自己就再也找不到这种触碰的感觉。
尖利的警报声撕碎梦境。程砚知惊醒时,恒温烙铁已将工作台烧出焦黑的蝶形。她扯下白大褂冲进洗手间,程砚知猛地掐住了冷水龙头,冰冷的水滴瞬间击打在她的面颊,冷得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然而,这冰冷的感觉并没有让她清醒,相反,眼前的镜子中映出的一张熟悉的脸,却让她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的母亲,容颜如旧,涂着精致的口红,嘴唇在镜中微微开合,仿佛正无声地重复着那个十二年前的情景。
“两个变态!肮脏的东西”母亲一巴掌拍在她的脸上,留下红肿的印记。
砚知的后背抵着冰凉的博古架,乾隆年间的青花瓷瓶在她眼前晃动。那是程家祖传的物件,此刻正被母亲当做教鞭敲击茶几:"我让你离开我的身边去省城上学,是想让你去考北清的!"
“结果,你背着我,去当变态?”
"我们只是朋友!"她的辩解混着雷声炸开。
"朋友?"程母突然掀开IPAD,监控画面里两个少女在衣柜前交叠的剪影刺破黑暗,"需要我把这段录像发给她母亲吗?还是发给她班主任……"
玻璃碎裂的脆响打断威胁。程砚知看着自己砸碎的茶杯,碧螺春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褐色的地图——像极了林听晚手臂上烫伤的轮廓。
"您监视我?"她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在我房间装摄像头?"
"这叫保护。"程母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自从你父亲走后,我必须确保程家的独苗……"
"我不是标本!"程砚知抓起身旁刚得的高中生数学联赛的奖状撕成两半,"您已经杀了他,现在还要杀了我吗?!"
空气突然凝固。博古架上的古董钟停了摆,1999年9月9日9时09分——父亲车祸的时间永远定格在此刻。
程母的巴掌来得猝不及防。程砚知撞翻红木椅,颧骨火辣辣地灼烧,耳边炸开尖利的耳鸣:"要不是你非要他冒雨买生日蛋糕……"
"是您逼他去的!"她抹去鼻血笑得凄厉,"因为您说女儿生日不能没有黑森林,就像现在说女儿不能没有T大!"
暴雨突然渗进窗缝,打湿了手上已经撕成碎片的奖状。
梦魇中的暴雨与现实中洗手间冷水龙头喷出的冰冷雨滴相融合,泪水、雨水、自来水混在一起,模糊了镜子里母亲的模样。
程砚知逐渐被冰得从脑海里的幻象肿回过神来,哭的通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心有怨恨地一拳捶上了镜子,又因为怕痛恶狠狠地收了手。
回到实验室,手机屏幕又亮了。
几十条消息布满了屏幕,她随意扫了几眼,除了几条工作群里发的消息外,剩下的全是母亲的连环call,还有几十条微信消息。
“你个神经病到底在干些什么?”
“赵院长的儿子在餐厅等了你两小时!”
“你为什么不来!”
“你是不是活够了!”
“怎么不接电话”
“是不是想气死我,好收我的遗产!”
“要是哪天我死了,我一定写遗书告诉全世界是你气死的我!”
“白眼狼!”
“30岁的老姑娘还不找个人嫁了,变态啊?”
程砚知看着手机屏幕上这些话语,似乎已经麻木了,只随意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此刻,她的身体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连生气的情绪都懒得调动。麻木如同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机械地把手机扔到一旁,瘫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任由压抑的氛围将自己紧紧包裹 ,内心平静得如同死寂的湖面,再掀不起一丝波澜。
窗外飘来玉兰花的腐香,混着松香与焊锡膏的气味在鼻腔凝结。
程砚知翻了个身,电路板尖角刺入腰侧,疼痛像枚生锈的图钉扎在麻木的神经末梢。
她忽然笑起来,笑得蜷成子宫里的胚胎。笑声惊飞了栖息在示波器上的夜蛾,翅粉簌簌落在撕碎的志愿表复印件上,"林听晚"三个字正在墨迹里慢慢溺亡。
原来人彻底麻木时,连眼泪都会风干成电路板上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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