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晚推开高一(1)班后门时,斜挎包带子勾住了门把手的铁锈,微微一滞。她皱了皱眉,轻轻扯了下包带,生怕弄断了老旧的布料。
九月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涌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像支跌落的铅笔。
"同学,借过。"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侧身让路,抬头的瞬间,一团高高叠起的课本映入眼帘,抱书的人身形微晃,像是在勉力维持平衡。
程砚知勉强稳住脚步,但最顶端的《高中数学思想方法》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书页在空中翻飞成白鸽,精准地砸在林听晚的帆布鞋上。
"抱歉!"程砚知手忙脚乱地蹲下,马尾辫顺势扫过林听晚的膝盖。
林听晚略微后退一步,低头看着砸在脚边的书,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扉页,一张泛黄的明信片从书页间飘落,正面是鼓浪屿的落日余晖,背后则是一行遒劲的钢笔字——“致十六岁的晚晚”。
她脸色微变,迅速弯腰,一把抽回书,顺手将明信片压在书页里。
"这是我的。"
程砚知还保持着弯腰捡书的姿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把目光从她手上的书挪开,晃了晃自己钥匙扣上的贝壳,声音轻快道:“你也喜欢鼓浪屿?去年暑假我刚去过,那里有个钢琴博物馆蛮好看的,还有……”
“同学,你坐我位置上了。”林听晚打断她,指尖敲了敲课桌右上角贴着的名字标签。
程砚知愣了一下,眨眨眼,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确实坐错了位置。她无奈地笑了笑,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但动作倒是洒脱,拍拍身上的灰尘,轻松地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
“哦,抱歉,坐错了。”
“没事。”林听晚淡淡地回答,手指依旧搭在书本的边角,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程砚知却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意味。
她发现这个新同学虽然话不多,但细节处却透着一股谨慎,甚至是防备。
她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觉得这个坐在自己旁边的同桌,别扭得有点可爱。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混着蝉鸣炸开,夜色从敞开的窗户渗进宿舍,微风吹得白色窗帘轻轻浮动。
程砚知瘫在宿舍上铺,手里随意摆弄着手机,半眯着眼,看着对床的林听晚麻利地系着蚊帐。四个角被她打成完美的蝴蝶结,手法熟练得像是经过精确测量一般。
“凭什么重点班还要军训啊!”程砚知忍不住抱怨,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把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拨到一边。
吊扇咯吱咯吱地旋转,吹得她的声音七零八落,飘在空气里。
林听晚没有搭话,动作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的床铺。她把毛巾对折,再对折,铺平在枕头旁,又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厚重的书,小心翼翼地翻开。程砚知无意间瞥到封面,微微挑了挑眉。
“《卡拉马佐夫兄弟》?”她撑起一只胳膊,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名字听着就挺俄国的,作者是谁啊?”
林听晚指腹摩挲着书页,闻言轻轻一笑:“陀思妥耶夫斯基。”
程砚知眨了眨眼,试探着念了一遍:“陀……什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林听晚又重复了一次,声音温和,尾音带着一点自然的上扬。
“哦,俄国作家啊。”程砚知点了点头,努力记住这个拗口的名字,“你很喜欢看这种书?”
“算是吧。”林听晚偏过头,看着手中的书,目光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看看那些大家的思想光辉,能让我对现在的生活有些新的理解。”
她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却让程砚知微微愣了愣。
她想起自己倒是唯独钟爱看一些故事情节极强的历史小说,对这种唯爱把哲学思想融入小说里的作家不怎么感冒,忽然有点心虚地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那你最喜欢他哪本书?”
“应该是《罪与罚》吧。”林听晚侧过脸看她,眼神微微亮了一下,“你要不要试试?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读。”
程砚知笑了笑,没正面回答,只是翻了个身,把这名字悄悄记进脑海里。
她的目光落在林听晚手中的书页上,看到被翻得略微卷起的边角,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过你这本也太厚了吧……要是能拿来垫床角,估计咱这宿舍的床就不会晃了。”
林听晚愣了下,然后轻轻勾起嘴角,像是难得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程砚知,你是不是不喜欢看这种书?”她意味深长地问道。
“啊?!”程砚知立刻坐起来,拍了拍胸口,“明天开始,我也去图书馆借一本回来看!”
“嗯。”林听晚低下头,掩住眼底的笑意,翻过书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程砚知躺回去,盯着天花板,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几个绕口的字眼在回响——“陀思妥耶夫斯基”。
军训第三天,程砚知在站军姿时晕倒。
军训的烈日炙烤着操场,热浪一波接一波地翻滚,程砚知站在队列中,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喉咙干涩得仿佛要裂开,耳边的教官声音时断时续,像是被风吹散的纸片。
她努力支撑着自己,双腿却开始发软,眼前的景象像是被雾气笼罩,渐渐模糊成一片灰白。下一秒,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轰然倒地。
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呼,有人喊着教官的名字,有人匆忙跑去叫人,而在这一片混乱中,林听晚的目光倏地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出一步。
程砚知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务室里。
头顶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吹动了白色窗帘,阳光透过帘布洒在她的脸上,像细碎的金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又刺鼻,她皱了皱鼻子,试图抬起手,却发现一股轻柔的力道按住了她的手腕。
她微微一愣,偏头看去——
林听晚正坐在床边,神色冷静地拧开一瓶葡萄糖溶液,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细微的探究和担忧。
“低血糖还硬撑?”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责备,但那抹淡淡的无奈却藏不住。
程砚知怔了一下,半晌才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虚弱:“这不是……重点班传统吗?”
“哦?”林听晚挑了挑眉,把瓶口倾斜过来,递到她嘴边,“那也没说重点班允许你随便晕倒。”
她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程砚知怔怔地看着她,觉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张开嘴,含了一小口葡萄糖。甜腻的液体滑入喉咙,舌尖却泛起一丝铁锈味,让她微微皱了皱眉。
“你怎么溜出来的?”她哑着嗓子问。
林听晚轻轻把玻璃瓶放下,似笑非笑地晃了晃手里的校卡:“我说要送中暑的同学来医务室。”
程砚知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教官居然信了?”
“毕竟我不像你,会随时倒下。”林听晚瞥了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却精准地踩中了程砚知的自尊。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轻哼了一声:“得了吧,你要是真这么守规矩,怎么会偷偷溜出来?”
“谁知道呢。”林听晚轻轻勾起唇角,那一瞬间,窗外的阳光映在她的眉眼间,柔和得仿佛初秋微暖的风。
她顿了顿,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缓缓道:“但只要你需要,我就会来。”
两人四目相对,程砚知突然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莫名觉得心跳快了一拍。她干咳了一声,抬手遮住额角的汗,却没注意到耳朵悄悄染上了一层绯红。
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会一直在吗?”
林听晚没有马上回答。
她低头看着指尖残留的湿纸巾,沉默了一瞬,最后轻声道——
“当然,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在。”
程砚知怔怔地望着她,心底涌上一种微妙的情绪。
原生家庭缺爱的人,总是将别人的善意看得格外重要。
而此刻,她发现自己竟有些贪恋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
时间在忙碌的课业与琐碎的日常中流淌,程砚知和林听晚的关系逐渐变得更加熟络。
最初的交流不过是些简单的问答,比如“作业写完了吗?”“今天的小测太难了吧?”“这道题你会不会?”……起初只是同桌之间的客套和礼貌,后来渐渐变得不再刻意,也不再拘谨。
有时,两人明明没什么特别的话题,却能随意地聊上很久。
讨论一道数学题能扯到某个历史事件,从一篇阅读理解聊到一部相似风格的小说,再从小说跳到电影、音乐、甚至是各自童年时的趣事。这样的对话无须刻意经营,就像水流一样自然地延展开去,让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走。
每天清晨,走廊的灯光还带着一丝夜晚未散去的微凉。
程砚知站在宿舍门口,慵懒地靠着墙,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六人间的宿舍楼道里已经开始变得嘈杂,急匆匆去打水的,翻书临时抱佛脚的,边刷牙边哼歌的,混杂着各类声音。她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再催一遍,宿舍门便打开了。
林听晚拎着水杯走出来,头发微微有些凌乱,显然刚扎完马尾,校服外套没拉上拉链,步伐带着几分悠然。
“磨蹭什么呢?”程砚知笑着打趣。
“比起这个,”林听晚目光落在她手上,挑了挑眉,“今天又不带水杯?”
程砚知眼神飘忽,轻咳一声:“忘了。”
林听晚无奈地摇头,抬手把自己杯子递过去:“快喝一口。”
程砚知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那透明的杯壁,水面上还残留着刚刚倒水时的微微晃动。
她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水是温的,像晨间阳光一样,暖暖地滑过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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