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失望的是，宴淮并没有他料想中的生气，宋知楚甚至在他脸上看不见一点在意的神色。
哪怕是一点。
宴淮像个事不关己的路人，平静又乏味的注视着这场玩笑。
宋知楚忽然就没了脾气。
他想，或许只有自己一直在拧巴着，憋着一股不知从哪来的气，倔强的钻进了小胡同，撞得头破血流，却依旧固执。
脑子被冷风吹的不清醒，宋知楚恍惚间似乎觉得自己鼻子有股热流，顺着鼻腔留进了唇缝。
他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他看见了宴淮惊恐的眼神。
是什么呢？
宋知楚抬手抹了一把，只来得及看见指尖上的红意，他被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没有嗅到一点青柠薄荷的味道。
“宋知楚，别怕。”
宴淮的嗓音充斥着恐惧，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他怀里，可单薄的就像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宋知楚怔怔的呆在原地。
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不怕，宋知楚不怕的。
耳边是宴淮清晰地呼喊，清晰地，有实体的。
“宋知楚，宋知楚，宋知楚…”宴淮叫个不停，浓重的鼻音布满了他喊出的每一个字，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喜欢宋知楚。
他叫的每一声宋知楚都是在隐晦的表达着他说不出口的爱。
每一次每一次的呼喊都是在说我爱你。
宋知楚外套里的手，慢慢的、慢慢的拽紧了宴淮的衣摆，他开口的声音有些哑，“我在，我在，我在…”
宴淮每一声的呼喊，他都给予了回应。
每一声。
“不要讨厌我，不要。”宴淮委屈的说。
宋知楚脑子很涨，连带着胸膛下面急速跳动的心脏一起。那些恍惚的，感觉不真实的想法，在这一刻，在宴淮炙热的拥抱中，尽数化为齑粉。
原来只需要一个拥抱，一个全心全意不含目的的拥抱，宋知楚就会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把脸埋进宴淮的颈窝，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有讨厌你，我就是情绪不对，我不想那样的，我是不是坏透了。”
明明是他先撩拨的，到头来先玩不起的人也是他。
他坏透了。
宋知楚坏透了。
“不坏，我说过救你的，我不能说话不算话，宋知楚会跑的。跑了我找谁说理去。”宴淮吸了下鼻子，声音闷闷的。他抱着宋知楚，状似无意的把他身上的外□□掉。
严故:“……”
陶江：“…………”
元璟：“……哇哦！”
宋知楚一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后知后觉的瞪大了双眼，空白的大脑在这一刻浮现出了被他所忽略的东西。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是在向爱求救，宋知楚，你是在向我求救吗？”
“那你愿意救我吗？”
“救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孤儿。”
“我愿意。”
“我救你。”
宋知楚突然开始间接性的耳鸣，胃里一阵翻涌，他推开宴淮，捂着肚子吐得天昏地暗。
是他，是他执拗的陷入了情绪自证的漩涡。他才是那个合该被讨厌的人。
梦中的万家灯火，有一盏是宴淮用一腔热情为他所点亮的。
那盏微弱的，被他刻意忽视灯火，在梦里盘旋驻足了一年，终归在此刻照亮了宋知楚贫瘠的心房。
他吐的头昏脑涨，连带着灼人的胸腔，都苦涩胀痛。
“宋知楚。”宴淮的心脏漏了一拍，他无措的低头在自己衣领上嗅了一口。
他喷了抑制喷雾的，为什么还是被宋知楚闻出来了。
不该闻到的。
“阿楚！”
严故放开陶江，快步赶到宋知楚边上，他冷眼瞟了下宴淮，眼里的恶意完全不屑于掩饰，“你对他做什么了!”
宴淮的指尖都在发抖，他蹲在宋知楚身侧，把他的包从背上取下来，轻柔的给他顺着背。
他快疯了。
他真的快疯了！
360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刻不在痛恨自己身上的信息素。
他扯开干涩的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青柠薄荷蛰伏在他体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冲破束缚。
可宋知楚不喜欢，他连重见天日的机会都不复存在。恶魔的小人拥有属于胜利的桂冠，可他只配活在深渊里，因为他的桂冠是抢来的。
元璟在陶江踉跄的时候，就已经把他扶稳了。
他轻声和陶江说:“陶江是吗。我叫元璟，是个alpha，阿故也经常和我提起你，你不舒服要不先上车坐着吧，有阿故在，不会让阿楚受委屈的。”
“不行，我得亲眼看着，上回出事的时候我就不在，我一个alpha，哪这么脆弱。”陶江分明已经浑身冒虚汗了，态度却依旧强硬。
宋知楚抹了把嘴，吐的肚子两侧都顿顿的疼，他顾不上难受，转头就跟宴淮道歉。
“对不起，是我脾气不好，我不该乱想，不该做傻事，对不起，我从来就不讨厌你，所有的不喜欢都是气话，是我先撩拨你的，你没有错。都是我乱想才铸成的大错，我不想这样的，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真的控制不住。”他拽紧了宴淮的手，像是为了急于求证什么，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宴淮，你不抱抱我吗？”
宴淮心脏闷闷的疼。
何叔说，宋知楚患有严重的创伤反应，他总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进行回避和解离。会觉得自己身处的世界都是假的，甚至连他自己都是假的。他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自己情绪过激时的状态。
宴淮抬手抹掉宋知楚的眼泪，看着越发瘦削的人，忍不住想。
是因为宋知楚从来都不敢有奢望，所以为了避免自己看到花落，也不会选择去看花开。
宴淮抚摸着宋知楚的眼尾，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是你的错，宋知楚你很乖很讨喜，所以，不要难过。”
“不是不抱你，我是怕你不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宴淮说的稀疏平常，可落在宋知楚耳边却振聋发聩。
宴淮拉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小包湿巾和两颗糖果，他私心的把薄荷味的摆在荔枝味前面，说：“何叔说你腺体没好全之前，情绪最好不要太激动，身体会应激，呕吐和流鼻血都是正常的。还有，我之前和你说荔枝味的糖被我吃光了，其实是假的，我还有很多。”
“我出教室前补了一次抑制喷雾的。”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宋知楚，吃糖吗？”
薄荷味的不难吃的。
宋知楚看着宴淮掌心的两颗糖，忽然瘪了嘴。他抬手把两颗糖都收进掌心里，眼泪忽然没有征兆的落了下来，“下次别喷这么高浓度的抑制喷雾了，你会难受的。”
“别哭，我不难受。”宴淮叹了口气，屈起手指擦掉宋知楚的眼泪。
他轻柔的松开宋知楚的手，撕开湿巾，耐心的帮宋知楚擦掉鼻下半干的血渍，却故意的避开他泛红的眼睛。宋知楚的脸很软，嘴也是，他盯着宋知楚紧闭的唇瓣，喉咙忽然发紧，涩声道：“张嘴。”
宋知楚没有问缘由，听话的把嘴张开。像个刚归家的雏鸟。
宴淮没料到他这么温顺，手里的动作一顿，紧接着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的清理着他唇缝的血渍。宋知楚的唇形很好看，尤其是在湿巾擦拭过后，泛着一层诱人的水光。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直白了，就连陶江都能看出他的图谋。
陶江用手肘碰了一下身侧的元璟，元璟了然的接收到陶江堪称直白的目光，他扬手一巴掌打在脸色阴沉的严故肩上，状似惊讶的说：“哎呀，有只超大的蚊子耶，一看就想盯人，我想给你打掉的，被他飞走了。”
他的语气神态都夸张至极。
陶江‘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蔫蔫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
严故也没反驳。他意有所指回了一句：“我怎么看着不像是蚊子，更像是臭虫呢。”
“故哥，我看着也像，花枝招展的，一天天也不知道开屏给谁看！”陶江乐呵道。
宴淮收敛了神色，没理会他们的扫兴，他把脏掉的湿巾塞进包装袋里，问：“水呢？”
宴淮的眼神宋知楚早就发觉了，他们这种不尴不尬的情况，确实更适合用肢体接触来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但明显现在时机不对。
“包里。”宋知楚说。
宴淮打开宋知楚的包，熟练的拿出水杯，拧开杯盖递到宋知楚嘴边，轻声道：“漱漱口。”
宋知楚莫名的有些难为情，或许是觉得自己太矫情了，又或许是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太不像话了。总之，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宴淮手里接过水杯，背着身猛灌了几口水。
宴淮没在意宋知楚的别扭，把垃圾收拾好，起身就要走。却被宋知楚误以为是他不高兴了，急急拽住衣摆。
他低头看着宋知楚，佯装不解。
宋知楚暗地里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小声的开口，“你还没抱我。”
宴淮眉头一挑，他余光扫向黑着脸的严故，忽然感觉这些天萦绕在他周身的阴霾尽数消散了，他压着嘴角，朝着宋知楚说：“我身边的alpha，貌似并不希望我抱你，你今晚不是还要跟着他走吗，我抱了会不会耽误你们的时间，会的话我就不抱了，今晚我家司机请假了，我也没开车过来，我多走一会就能到家了，你知道的，我跑很快，就是会累一点。”
“……”
陶江没忍住对宴淮翻白眼，谁想知道他怎么回去啊。
严故难得能和陶江的想法一致，他深吸了一口气，偏开头眼不见心不烦。
元璟倒是觉得新奇，他看着宴淮，没忍住想，天底下居然还有除了他以外能把严故这个冰块脸气出裂痕的人。
真是可喜可贺啊。
宋知楚从地上站起来，双手环住宴淮的腰身，脸靠在他的怀里，说：“那我抱你可以嘛，我不去了。”
“打车吧，别走回去。”宋知楚轻声道。
宴淮心都要化了，他把手里的垃圾拿远了一些，单手抱住宋知楚，“你想抱就抱，下午是不是没吃饭，我看你都没吐出什么东西，为什么不吃？”
“不想吃。”宋知楚言简意赅，吐了这么多回，早就累了。
“饿不饿？”宴淮揉着宋知楚触感极好的碎发，像个瘾君子一般，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宋知楚摇头。
“那我饿了，赏脸跟我吃个宵夜吗？”宴淮说。
宋知楚还没应声。
一旁的陶江开始闹了，他捂着肚子，虚弱的看着他，语气可怜巴巴的，“阿楚，说好跟我们去故哥的公寓的呢，你要是不来，我们麻将都得三缺一，我不！”
严故见缝插针，“阿楚，不去也行，但你我得亲自送回去。某人在我这的信誉为零，不值得我托付。”
宴淮按着宋知楚的后脑勺，没反驳。
宋知楚知道严故的顾虑，也知道一时半会扭转不了宴淮在他心里的印象。
他从宴淮怀里出来，一时间犯了难。
宴淮看出了他的难处，第一次不想知道大度这两个字怎么写。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
元璟状似无意的看了眼手表，说：“哎呀，蛋糕买挺久了吧，车上还开了暖气，再不吃该化了，陶江啊，你不是嚷嚷着让阿故给你买小蛋糕吗，吃点？”
陶江虚的什么都不想吃，他摆摆手，蔫蔫的说不出一句话。
宋知楚看着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陶江，终究是放心不下。他对着宴淮眨眼，“陶江生病了，他又不回家，我得看着才安心。”
宴淮不想听。
他垂着眼，明显的不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