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这次感觉结案好快……”齐远有点郁闷。

林繁颔首,撑着手揉揉眉心,道:“结案了就行,我去趟解剖室。”

……

“浩天哥,你们在看什么?”林繁穿上解剖服问。

马浩天转头:“你来了,我们刚才处理叶若的遗体,这是她嘴里的纸条。”

林繁走向前,看清他手中拿的纸条:

在我荒瘠的土地上,你是我最后的玫瑰

林繁叹了口气,问:“两个人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马浩天把档案板给他:“嗯,叶若死于失血过多,我们在她身上找到多处针扎的痕迹,胃部有碎肉未消化,张帆也是失血严重,再加上过敏性窒息。”

林繁盯着案板上写的“过敏性窒息”,心中有些隐隐作痛。

“他们回来的时候找到前两个死者的器官和凶器了吗?”林繁问道。

马浩天把手套摘下:“找到了,话剧厅的后台发现了剪刀、注射器和菜刀,地上还有一些碎肉,我们推测张帆把两人的器官剁了喂给了叶若。”

林繁点点头:“那没什么事情我先去找韩队了。”

“好的。”

……

刚出解剖室就碰见韩队:“小繁,你回去休息吧,这个案子结了,你这两天也没睡好吧。”

也许是真的有点累,林繁便没有拒绝。

林繁从警局出来时,天已经黑得看不见了。

冷风卷着几片枯叶从他脚边掠过,路灯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已经一整天没开机的手机,按下电源键。

刚开机的几秒,消息页面静寂无声。五秒过后,屏幕突然被一连串未接来电提醒刷爆。最上方显示着"爸x17"的红色标记。

他划开微信,置顶聊天框"否及泰来"后面跟着三十多条未读消息。

最新一条是二十分钟前发的:

[微信消息]否及泰来:你是要把你老爸丢掉然后让我孤独终老吗?(大哭)

林繁嘴角抽了抽——这熟悉的夸张语气,一猜就知道是他爸林晓军。

他解锁屏幕,点开聊天窗口,手指快速滑动浏览那些充满"父爱"的轰炸:

否及泰来:木木,起了?

[三小时后]

否及泰来:听说你去芮城了?

[五小时后]

否及泰来:?人呢?失联五个小时了,没起床?

[晚上7点]

否及泰来:下午7点了儿啊,真要扔掉老爸远走高飞吗?

......

林繁揉了揉太阳穴,一边沿着人行道往酒店走,一边单手打字回复:

L:刚下班,手机关机了。没要远走高飞,我是因为工作调动才来芮城的。

消息刚发出去,对话框顶部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三秒后:

否及泰来:哦。

林繁:“……”

L:……

L: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次回复来得稍慢了一些。

否及泰来:没事,以为你去芮城是专门查你妈的案子的。这么多年没人查出来凶手,爸也挺伤心的,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见她。

林繁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街边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从胸口蔓延开来。

否及泰来:虽然你让爸释怀,但怎么能忘掉,你母亲走了二十多年了,爸一直过意不去。所以爸希望你...

林繁站在路边痛苦地闭上眼睛。

释怀?他也想。但每次抑郁症发作时,母亲透明的虚影就会出现——那个温柔的女人脸色苍白地躺在血泊中,用绝望、无奈的眼神望着他。

林繁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一丝清明。

他睁开眼,继续打字:

L:我会让他们帮忙查母亲的案子的,您放心。

L:十点了,早点睡,爸。

发送完最后一条消息,林繁迅速关掉手机屏幕,仿佛这样就能切断那些涌上心头的记忆。

他加快脚步,十分钟后到达了入住的酒店。

"滴"的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插卡取电后,房间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充满。

林繁眯起眼睛,随手将外套扔在单人沙发上。

连续几天没怎么睡觉,他觉得自己的阳气都快耗没了。

简单的洗漱后,他瘫倒在床上。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不到五分钟,他就沉入了黑暗的睡眠。

最近积极配合治疗,夜里做梦也少了。但今晚,或许是因为父亲提起的往事,噩梦再次找上门来。

梦中,他站在一片湿漉漉的草坪上。

月光惨白,照在草坪中央那个熟悉的身影上——他的母亲。她躺在那里,身上布满狰狞的刀伤,鲜血浸透了浅色的连衣裙。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流着血,却睁得大大的,直直地望着他。

林繁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跑过去,却动弹不得。这时,他注意到母亲身旁站着一个穿黑色雨衣的人影。那人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笑。

"是谁……"林繁终于能发出声音,却细如蚊蚋。

黑衣人慢慢转过头来。林繁拼命想看清他的脸,却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面容和扭曲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

突然,黑衣人向他冲来!林繁转身就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拼命向前奔逃,却感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慌乱中,他被一块突出的石头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他惊恐地扭头,黑衣人已经站在他身边,手中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不要!"

林繁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颤抖着伸手摸向床头,抓起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杯子里已经凉透的水吞了下去。

手机屏幕亮起:3:07。

窗外,芮城的夜色依然深沉。

林繁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下床。他知道,今晚不可能再睡着了。

二十分钟后,他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看着手机上的打车界面。

心理诊所的灯应该还亮着。他想。

……

林繁推开诊所玻璃门时,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了眼手表,四点四十五分,比预约时间早了二个小时左右。

凌晨的候诊区空无一人,只有茶几上摆着的一盆绿萝在台灯下舒展叶片。

他选了靠窗的单人沙发坐下,背挺得很直,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

这个角度能同时观察到门口和走廊的动静。法医的职业习惯已经渗入骨髓,即使在这里,他也下意识地寻找最佳观察点。

"林先生?您来得真早,今天没睡着吗?"

穿着浅灰色针织衫的女人站在走廊口,手里捧着一个素白马克杯。她看起来四十出头,眼角有细密的纹路,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

林繁站起身,"宁医生。"

"进来吧,我正好准备上班了。"宁医生侧身让他先过,身上飘来淡淡的薰衣草香。

诊疗室的布置很简单。一张浅木色办公桌,两把相对而放的扶手椅,角落里摆着一盆高大的龟背竹。

"请坐。"宁医生指向靠墙的那把椅子,"要喝水吗?"

"不用,谢谢。"林繁坐下时注意到椅子比预想的要柔软,这让他有些不适应。

因为总是会幻想会不会再次陷入噩梦中。

宁医生翻开笔记本,但没有立即写字。"上周的预约你取消了。"

"有个案子收尾,"林繁的声音很平稳, “不好意思。”

"玫瑰连环杀人案?我在新闻上看到了。"宁医生轻轻点头,"连续工作对抑郁症没有好处。"

林繁:"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

“没关系,你今天来了。"宁医生微笑时眼角的纹路更深了,"第一次见面时你说,你母亲也是心理医生?"

地面上印着外面路灯的痕迹,林繁看着那道光斑,喉结微微滚动。"王梦,在芮城医院心理科。"

"你继承了她的观察力。"宁医生注意到他手背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但你不信任心理医生。"

林繁抬起眼睛,这是他们见面后第一次直接对视。"我信任证据。"

"而你母亲的案子没有证据,对吗?"宁医生的话轻得像一片落叶。

房间突然变得很安静。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嗡声变得清晰可闻。

林繁的呼吸频率没有变化,但左手无意识地摸向了右腕内侧,那里有一道几乎淡不可见的白色痕迹。

"二十一年前,"他说,"现场被雨水破坏了。"

宁医生放下钢笔。"你当时在现场。"

这不是疑问句。林繁的视线越过她,看向墙上挂着的水彩画。一片模糊的蓝色,像是雨天窗外的景色。"那天和母亲吵架,赌气自己一个人出去,晚上回来门没锁。"

"你看到了什么?"

"棕色地毯上有一块深色痕迹。"林繁的声音沉稳却压抑,"最初以为是红酒。母亲喜欢在周五晚上喝一杯。"

宁医生注意到他说"母亲"而不是"妈妈",即使在描述童年记忆时也保持着这种疏离的称呼。

"后来呢?"

"地上的血迹在下雨天都模糊不清,我没有看见母亲,就出去找她,"林繁停顿了一下,"发现她躺在草丛里。"

宁医生轻轻将马克杯推远了些。"你报警了?"

"没有,我看见别人喊了一声才知道,然后坐在她旁边的台阶上等。"林繁的嘴角扯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当时我一直以为还能救活。但是当时母亲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刀疤,我那时候不知道。"

窗外的树影在百叶窗上摇曳。宁医生等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后来选择当法医,是为了寻找杀害你母亲的凶手。"

"尸体不会说谎。"林繁右手食指轻轻按着太阳穴,"也不会突然消失。"

"你父亲呢?"

"在广州,他不愿意回来。"林繁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调整了一下百叶窗的角度,"他受不了这个城市。"

宁医生看着路灯在他侧脸投下的条纹阴影。"你经常去墓园,对吗?"

林繁转过头,右眼那颗痣现在落在阴影里。“有时候会。"

宁医生:"什么你们去罗城广州怎么不带上你母亲?”

一丝几不可见的松动掠过林繁的眼睛。他重新坐下时,肩膀的线条稍微柔和了些。"我的父亲不愿意让母亲离开她的故乡。"

"当时你和母亲说话吗?"

"没有。"林繁交叠起双腿,"我只是站着。"

宁医生突然换了个话题:"你昨晚睡得好吗?"

"三点醒了一次。"林繁没有提及那个重复了二十年的梦,雨中草坪上蔓延的暗红色,以及永远差一步就能看清的凶手背影。

"我们来做个小练习。"宁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沙盘,"不需要说话,随便摆点什么。"

林繁皱眉看着那些微缩道具:小桥、树木、各种姿态的人偶。

他挑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偶,放在沙盘中央,然后退后看着它。

"这是你母亲?"

"这是现在的我。"林繁又拿起一个穿校服的男孩人偶,放在边缘,"那是二十一年前的我。"

宁医生观察着他摆放的距离——几乎是对角线的最远端。"你想对那个男孩说什么?"

"没有什么可说的。"林繁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他应该早点回家,更应该学会怎么挽留住一个生命。"

空调突然停止运转,寂静像潮水般涌来。宁医生看到林繁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过的草叶。

"那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一个9岁的孩子。"宁医生说。

林繁拿起校服人偶,用手指抹平它在沙盘上留下的痕迹。"法医课上第一讲就是不要感情用事。证据,只有证据是真实的。"

"但你现在不是在工作,"宁医生向前倾身,"林繁,你允许自己难过吗?"

他盯着穿校服的人偶,仿佛那是什么需要鉴定的证物。"难过没有用,法医不能有太多的情绪。"

"就像呼吸没有用,但我们还是要呼吸。"宁医生轻声说,"你母亲会希望你这样活着吗?"

林繁坐直身子,挫折虎口处,"我不知道。"

"试着想象她就在这里。"宁医生没有移动,"她会说什么?"

林繁的肩胛骨在衬衫下微微收紧。

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里只有书架上时钟馗的滴答声。

外面的阳光开始缓缓升起,林繁才发现已经聊了2个小时了。

"…...她会问我吃早餐没有,也许吧,"最终他说道,声音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宁医生微笑起来:"那你吃早餐了吗?"

"没有,刚吃完药,"林繁站起身,阳光现在照在他的半边脸上,那颗泪痣像一颗凝固的水珠,"没什么胃口。"

"下次来之前吃个三明治吧。"宁医生合上笔记本,"我们下周见?"

林繁站在光影交界处,点了点头。

当他推开门时,风铃又响了起来,这次听起来不再那么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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