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又枯燥的孤单旅程,大概是因为即将踏足充满回忆的故土,过往的一幕幕不可避免的在眼前电影般闪回,那些好的、不好的画面呼啸而过,令我头疼欲裂几乎夜不能寐。
整个航程只有一个字能评价我的心路历程:累!
如果非要再加一个字,那就是“很累”!
非常累!
而此刻迷蒙的微光中,车厢中的气温刚好合适,鼻息间全是庄烨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我很自然地靠在车窗旁,轻松地卸下防备,疲惫地闭上了眼。
再次醒来,庄烨正熟练的把车停在路边。
我正襟危坐,慌乱地擦着口水问道:“烤鸭店到了?”
庄烨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上辈子和猪是亲戚吧?一大早吃什么烤鸭,你也不嫌腻得慌。”
不嫌!
顿顿吃我也不嫌腻!
我不高兴的透过车窗向外看,一眼看到了庆丰包子铺熟悉的门脸。
“我大老远坐了几千里的飞机回来,你就请我吃这?没搞错吧,难怪有个成语叫为富不仁,真是越有钱的人越计较越抠门,古人诚不我欺!吃什么包子,干脆带我去吃跳蚤的肝吧!”我拒绝下车,脸上写着明晃晃的不满。
已经快走到店门口的庄烨无奈地转回头来,“大姐,咱先对付吃一口,回头我再给你把烤鸭补上,行不?”
我撇撇嘴,看在他语气还算诚恳的份上,勉为其难的下了车。
庆丰包子铺的环境一如从前,只是价格比五年前涨了一半不止。大概是时间尚早,来吃早餐的人都是年龄偏大的长辈。我坐在角落里,眼睁睁望着庄烨夹杂在一群头发花白的老人中间驾轻就熟的点完了餐,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粥走回到位置上。
清晨的每一束光都映在他好看的脸上,让我恍惚觉得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好像一切都没什么改变。
至少他还是他,而我也还是我。
庄烨坐下来咬了一口包子,见我木讷地盯着他看,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我的脸上有花能当饭吃?赶紧吃啊。”
我回过神来,“秀色可餐谈不上,勉强算个小咸菜吧。”
我拿着勺子慢悠悠地舀起了粥。
“没胃口?别跟我这装优雅玩气质那套啊,以前你两口一个韭菜盒子的本事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庄烨轻轻皱着眉头,“赶紧吃完,然后我好送你去医院。”
我正在舀粥的手忍不住一顿,然后停了下来。
庄烨立刻察觉出了我情绪上的变化,抬头看了看我,“怎么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我已经神态如常,笑着解释道,“没事。只是我想先去宾馆安顿下来,好好地睡一觉,倒倒时差养足精神再去。这么大老远巴巴的赶回来,总不能太憔悴,面子也不好看。”
“面子?”庄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也平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输地叹了口气,“随你。”口气里似乎有些不满。
我懒得理他,小口吃着粥。
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落进店内,暖洋洋的十分舒服。空气里满是食物馥郁的香气,周遭的老人嗓门极大的说着最近的新闻,附近超市的打折情况,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和谐又美好。
庄烨却突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巨大的响动让整个店内瞬间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把视线好奇地投射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只见一对青年男女大眼对小眼地看着彼此,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下文,既没出现破口大骂撕打叫嚷的画面,也没出现痛哭流涕缠绵哀怨的戏份,大家只好一脸嫌弃地转回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店内一时间此起彼伏地响着“我刚才说到哪了”的声音。
我平静地看着庄烨,大概能猜到他此刻为什么会如此动怒。我忍不住一笑,“你吃的包子什么馅的?里面包炮仗了啊,火气这么大?”
“你有完没完?”大概是我吊儿郎当的模样实在太过刺眼,庄大少眉头皱紧,一副刻意隐忍怒火中烧的模样。
不过他这副样子落入我的眼里只有可笑,一丁点都不可怕。我放下勺子,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庄烨,你没事儿吧?”
这一句轻飘飘的关心问话却像是原子弹爆炸一般,彻底引燃了庄烨的怒火,他生气地哼了一声,“余季,都多少年了,这个坎儿你就过不去了,是吧?再说了,那都是大人们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瞎掺和什么啊?你能掺和明白吗?你掺和明白了吗?你老整出这么一副委屈巴巴的受气模样给谁看啊?怎么着,全世界就你最惨,就你最可怜,就你最无辜了,是吧?以前老爷子是最疼你的了,他现在病重,你不先想着去看看他,还要倒时差养精神,你脑子是不是TM抽疯中子弹了?喝了几年外国的自来水就忘了自己是TM怎么长大的了,是吧?”
大概是气急了,涵养一向很高的庄烨也爆出了脏话。
看着他胸膛不住起伏的模样,我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还有吗?这就完了啊?别停,继续啊。我无情我无耻我无理取闹,我白眼狼,我忘恩负义,我不是人……不是还有这么美好又契合我恶毒形象的形容词没用吗?你憋了五年的火,好容易见我一面,别轻易放过我啊,继续骂啊,要不要给你打几下出出气?”
我不怕死的把脸往前伸了伸。
庄烨见我一副挑衅他的模样,俊脸瞬间就黑了,拳头也握得死紧,如果我个人档案性别栏那一格里写得不是‘女’,他大概真要一拳呼到我脸上了。
我承认,几年不见庄烨在气势上成长了不少,至少这幅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已经足够唬人了。
只可惜过往纠葛太多,他这只孟加拉虎在我眼中也不过是张牙舞爪的Hellokitty而已。
“不骂了?那庄少爷能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几句吗?”不等庄烨回答,我已经毫不客气地质问道,“请问你是我们余家什么人啊?我去不去医院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我去哪儿做什么还要向你报告经过你同意啊?哦对了……”我装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阴阳怪气地补充道,“这么说有点儿不太公平,毕竟那位跟您还带着点关系,所以您也算半个余家人,是吧?”
庄烨的脸色一白,看我的眼神透着几分凶狠。
我哼了一声,根本就不在意他的脸色,“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房,要不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我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懒得跟你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加戏份,装得好像跟我多亲密似的,你背后插刀子的本事我早就领教过了。说我无辜?我就是在电影学院里深造个十七八年,也只能在您的戏里跑个龙套啊。”
庄烨死死咬着牙,眼圈都红了。
我站起身,从容地冲他一笑,“谢谢你的早餐,也谢谢你来接我。不过庄烨……以后咱们俩还是少见面吧,免得坏了那点儿仅剩的回忆里的情分。”
我拿起手机,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包子铺,刚好路边停着一辆正在下客的出租车,我飞快跑过去,一头钻进了后座。司机诧异地回头瞄了我一眼,操着地道的京片子问道:“您去哪儿暧?”
“先往前开。”
等车子开出几米后,我看到庄烨从包子铺里跑了出来,眼睁睁看着载着我的车开走了。
看着他的身影远远的消失,我顿时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地靠在椅背上。
透亮的玻璃窗上映着我疲惫不堪的脸。
我错了。
以为不会改变的曾经,都在时光中逐渐腐蚀,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一切都变了,我们都不回到从前。
庄烨已经褪去青涩,不再是从前那个干净的少年。
而我也不是从前的我,至少玻璃窗上倒映出来的这个人一脸刻薄,已经完全失去了从前的美好。
司机迟疑着问道,“小姐,您到底要去哪儿啊?”
我回过神。是啊,我要去哪儿啊?北京这么大,却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所。过了片刻,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说道,“先……随便去个酒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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