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今天客户带上导演跟我们再谈一下工作内容,你忙完快回来!】
收到闺蜜的消息时,刘念刚给镇里的一位老人送去一周前要求复刻出的玫瑰月饼,此时正往回走赶车。
初秋的天气,带着微微的凉意,风吹过树叶时沙沙作响,衬得小镇更加祥和宁静。
车内空间逼仄,刚下过的雨带来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成一团闷黏在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不一会儿,头发花白的老人坐满了整个车厢。还有一个空位,刘念没去坐,找了个靠门的位置站着,她个不高,勉强垫着脚才能拉住垂下来的扶手。
空余的右手解锁开手机。
【客户说是位极为年轻的名导!不知道什么工作风格!大单得之不易!咱可得好好表现把握机会!】
消息从通知栏猝不及防的跳出来。
寒流过境,冷的叫人发抖,指尖触摸到机身的那刻,冷气窜入血肉。
感叹号一个接一个,她眉心一跳,目光落在“年轻的名导”几个字上,神色有过一瞬间的静默。
名导?她的脑海中出现两个字。
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导演,四年一届都灵金棕榈最佳纪录片导演奖获得者。
同样也是她的初恋。
思绪随着崎岖的路段起起伏伏,终于,大巴车缓缓驶入城市,她海浪般起伏的心跳也渐渐平息。
整车的老人纷纷下车,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走入了被雨冲刷后一尘不染的城市公园。
几片漂浮在天空的流云之下,响起一曲欢快的广场舞音乐,老人们步伐灵活矫健,每个步子都迈在节拍上面。
刘念最后一个下车,下车后信号好了起来,她简单的回复过去消息,就从公园边的小路穿过去到达自己的“心愿美食工作室”。
“哈喽——”
“美食大师!”
领舞的老人认出了刘念,看到她走来后问:“今天又去镇上送餐啦!”这里的老人跟刘念比较熟了,知道她脾气好,有时候会开一些玩笑逗逗她。
“送什么餐!怎么说话呢,镇上王大妈腿脚不方便,念念特地跑一趟的,会不会说话!”另一位老人纠正过来。
刘念半眯着眼走路,闻言,睫毛轻颤,好不容易睁开的眼下是淡淡的乌青。
听见传来的声响,她睁开双眼,眼前一片祥和温馨。
为了复刻出老人记忆中味道熬的通宵,往返三个小时赶路的疲倦,都在此刻被尽数抹去,化成唇角满足的扬起。
她和熟识的大伯大婶们笑眯眯的打个招呼,沿着公园的鹅卵石小道走到自己位于尽头拐角处的工作室。
有淡淡的食物的清香气从门缝里溢出来,想必客户已经来了,而闺蜜**安这时正在招待客户试菜。
刘念进来看到一个穿着淡黄色长裙的女士坐在会客室那边的长凳上,背影也能看出姣好的气质,这应该就是前段时间在社交媒体上联系她的杨姝。
杨姝也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头,她站起来热络的开口,“我是杨姝。”声音像她裙摆上的雏菊一样清新,“来的早了些,希望没打扰到你们。”
“没有没有。”刘念抿着唇微笑,向杨姝打了声招呼后从墙壁上取下一只口罩戴上,之后才走进工作区域。
杨姝迅速从包里取出个笔记本,“这是爷爷在奶奶生日宴上做的菜谱,这次我带过来了,里面是一些具体的配料。”
杨姝爷爷是著名的美食家杨之永先生,去年过世,留下杨奶奶一个人。眼看着杨奶奶生日宴只有半年,杨姝决定给想念爷爷的奶奶复刻出生日宴,满足老人的思念之情。
牛皮封面上烫金的“味觉档案”四个字已经有些褪色,刘念翻开内页,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出来——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厨房揉面,身旁的老奶奶笑着往他脸上抹面粉。
这就是杨爷爷和杨奶奶了。
她翻页的时候唇角微微弯起,在翻到下一页的时候,头跟随书页偏了个不为察觉的角度,余光中却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
再次看过去时,发现那人带着眼镜,只露出半边脸,但是挺拔的鼻梁线条还是让她心头一跳。
怎么还有个人?
难道这是导演?
刚才进门还纳闷怎么只有杨姝一个人,看来这位导演蹲在地上布景还没有空跟他们对工作细节。
感受到刘念的余光,杨姝立马介绍道,“跟你说话我都差点忘了介绍陈导了,他正在试拍,”她捏着手机神色肃然的凑到她耳边说,“他这人工作时不喜欢别人打扰。”
刘念蹙了蹙眉,看了眼那个慢条斯理工作的身影,只觉得莫名的熟悉。
那位叫做陈导的男士看上去神秘安静,白皙修长的指间捏着方正的黑色取景器细细调试,终于,他调好角度后缓缓回过头来。
“你好,陈骞,负责拍摄。”
“......”
独特的疏离冷漠的声音攫取了刘念的神经,无数记忆碎片纷至沓来,熟悉的,不熟悉的,遥远的,陌生的......即使穿越几千个日夜依然能拨乱她早已习惯按部就班的心率。
她远远的看过去,陈骞眸色中带着淡淡的冷峻与锋利,一如从前。
不是没想过是他,回程的大巴车上她隐约觉得这位年轻的导演可能是他,只是当他再次站在她的眼前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大脑一片混乱。
刘念心头如擂鼓,耳边如嗡鸣,她的睫毛颤了颤,眼下的表情被口罩掩盖,声音却一如既往温柔,“你好,刘念,负责美食复刻。”
陈骞嘴唇微微抿了一下,视线从她身上淡淡扫过,而后继续检查机器。
杨姝好不容易约到陈骞的档期,她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做事干脆利落,不太讲人情,于是没有寒暄几句便张罗起了试菜工作。
刘念走进厨房,揭开蒸笼,黑芝麻和糯米的香气瞬间腾起。
耳边传来**安和杨姝的惊叹声,艳羡声。
在厨艺方面,她颇具天赋,只有她自己和手心上的老茧知道,这是无数次练习的结果。
在这声音背后,似乎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她,从身前到背后,一寸寸的扫过她每个动作,带着不言而喻的侵略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她放下蒸笼的时候,那道目光很快消失不见。
刘念放轻了呼吸。
她不敢抬头,透明式的厨房被一览无余,每个动作都被看的一清二楚。她垂着眸,小心地夹起一颗汤圆放在青瓷碗里,接着浇上熬了三小时的糖水,糯米皮子上表面顿时透出晶莹的玉色。
**安端起两碗汤圆朝着客厅走去,将青瓷碗放在了陈骞的面前。
汤圆被咬开的瞬间,黑芝麻馅缓缓流出,在糖水中晕开深色的涟漪。陈骞的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眉头微微舒展。
“馅料流动性很好。”陈骞放下勺子。
刘念长舒一口气。
“桂花香气不够立体。”
“......”
刘念的心刚平稳落地,这句话让她的心再次被悬空提起。
杨姝尝着觉得没什么区别,甚至觉得味道已经差不多了。**安更是觉得这是她们做的最完美的一次了,没想到还被挑毛病了,她的脸色已经阴翳了。
刘念不急不慢的解释道:“我们用的是市售的干桂花,香气是从表面溢出的。”
“干桂花缺少湿度,用霜降前收的丹桂。”陈骞望着刘念,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包括刘念在内的所有人脊背同时一僵。
陈骞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倦怠,说话也只是陈述事实。
刘念偷偷看了一眼陈骞的侧脸,而后又把目光转向杨姝,“丹桂市场上比较难买。杨小姐,食谱我会好好研究,食材如果不好买,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杨姝扬起一张鹅蛋脸看着她,露出洁白的牙齿,“没问题啊,不过陈导比我专业,你问他好了。”
问他?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能接近的样子。
刘念扶着桌子边沿,企图获得一些力量,“我是说,如果你那里有的话就不用麻烦陈导了。”她艰难的吐出陈导二字。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总感觉空气凝滞一阵。
接下来的几道菜由杨姝主导试完,陈骞只是在监视器后面盯着画面内容。
全部结束后,陈骞收拾好工具包,“下周一早上七点。”他脸色差到了极点,“我会提前去布置灯光。”
陈骞起身时,风衣下摆扫过桌角,带起一阵微凉的气流。
杨姝立马跟在身后走了过去,“你今天怎么了,”她又看了一眼他从未上扬过的唇角,“我以为你是愿意过来采集素材的。”
陈骞没有多说一句话,似乎心情并不愉快。
“从明天开始准备正式拍摄。”
“......”
杨姝咋舌,知道他这人工作狂,但是这也有点太工作狂了,她有点心疼起刘念,毕竟奶奶的生日宴也没那么着急。
“不是,你给人一点准备的时间不行吗?”
陈骞似乎没有听到,迅速收好东西后,阔步走到马路对面停着的那辆低调的黑色奔驰里。
-
门关上后,**安夸张地舒了口气:“这人也太冷漠了吧?什么知名导演?全程没见他有表情变化,太苛刻了吧。”
刘念望向窗外那个默然离去的背影,摘下口罩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好像是一种释然,“工作吧。”
**安瘪瘪嘴,“我刚才大气都不敢出。”
“小念,桂花糖藕做好了吗?”一个浑浊的声音透过玻璃窗传了进来,打断了**安想八卦的心情。
刘念正在洗手台洗碗,抬头一看,暖阳社区的张大伯撑着手杖正朝厨房这边走来。
“张大伯,我不是说我给您送去吗,你怎么还自己来了。”
张大伯身体还算硬朗,虽然拄着拐杖,步伐也算稳健,“小念,我刚刚看有几个人来你这里,他们是做什么呀?”
“也是找我做饭的。”
每次说起这个,刘念一调笑自己,心情瞬间就好了。
她将自己的工作戏称为做饭,虽说是做饭,但是还是有不同的,刘念主要做遗愿美食的复刻,即生者在生命即将结束前有关于美食方面的心愿,她都可以一模一样的复刻出来。
“念念啊,我刚才看到一个小伙子,他是你什么人啊?我刚刚可是在外面看到你们一起吃饭了哦。”
老人家就喜欢关心晚辈的婚事,也不奇怪,刘念都快25岁了,到现在还单身,只要身边出现一个像模像样的异性,都会成为被八卦的对象。
“张大伯,我这是工作,好不好。”刘念努努嘴,从冰箱里拿出桂花糖藕,摆好后装盒送到张大伯的手中。
“行了,我一会去老年活动中心打牌,你要不要过来啊,我给你张罗点生意。”
“不用了,我现在忙不过来咯。”刘念装模作样的叉腰。
“呦,小丫头前段时间不是跟我说快饿死了吗,我跟你说啊,你张婶前段时间还躺在床上不行了,吃了你做的这个东西之后,还活过来了,你说神奇不神奇,现在哦都能下地走了。”张大伯嘿嘿的笑。
“这么神奇,那看来我这个厨师变神医了。”刘念淡然的笑着。
哪是什么神医,不过都是心理作用罢了。
“不跟你说咯,我去打牌咯。”张大伯拎着包装盒,拄着拐杖穿过烟火气的青石板路巷子,清癯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梧桐深处。
刘念抬头看天,暖黄色的夕阳洒在她的身上,她感到全身暖洋洋的,刚才的小插曲被一扫而空。她平复一下大脑,继而伸了个懒腰继续去研究菜谱。
手里恰好此时叮了一声,是杨姝发来的消息。
【明天去我爷爷家里,适应一下的陈导的工作节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