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野离开后的第三年,我考入了北京的天文系。
宿舍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427片树叶——从高中校园的银杏,到大学路旁的法国梧桐,每一片叶脉里都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日期。
我依然保持着记录星图的习惯,只是不再画三色堇。那枚怀表被我挂在书桌前,铜质的表盖已经有些氧化,但里面的照片依然清晰。有时候深夜伏案写论文,抬头看见它微微晃动,会错觉是遥远的星光在闪烁。
第一次听说"星野天文台"是在研究生导师的讲座上。
"这是民间天文爱好者捐建的观测站,"教授指着幻灯片上的照片,"专门用于追踪近地小行星。"
照片里的白色圆顶建筑矗立在郊外山巅,像一颗降落在尘世的月亮。我盯着右下角的铭牌看了很久——「星野」两个字用的是楷体,笔画工整得像是被反复描摹过。
讲座结束后,我拦住了教授:"这个天文台...是谁捐赠的?"
"一位姓陈的先生,"教授推了推眼镜,"据说他儿子曾经是天文爱好者,后来..."
后来。
这个词像一扇突然关闭的门,把未尽的语句锁在时光深处。
我坐了四小时大巴,又徒步攀登了两公里山路。
星野天文台比照片里更孤独。纯白的穹顶在暮色中泛着微蓝,四周只有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接待员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姑娘,她递给我访客登记表时,目光落在我胸前的怀表上。
"您认识陈先生?"
"他是我高中同学。"
她的笔尖停顿了一下:"陈先生嘱咐过,如果有人带着铜怀表来..."
我跟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墙壁上挂着小行星照片,每张下方都有手写标注:2018-JX12、2019-LY4...在尽头最大的相框里,仙女座γ星的照片旁钉着一朵金属制的三色堇。
"这里原本是他儿子的观测室。"姑娘打开最后一扇门,"现在改成纪念展厅了。"
房间正中陈列着一台反射式望远镜,镜筒上刻着「CSY-1120」——陈星野的缩写和生日。旁边的展柜里放着病历本、药盒和一本摊开的素描册。我颤抖着俯身,看见最新一页画着狮子座流星雨,日期是三年前的四月一日。
角落里有行小字:「今晚的流星特别亮,可惜她不知道我看的是仙女座。」
回程的大巴上,我打开接待员偷偷塞给我的信封。里面是一张内存卡,插进电脑后显示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点击播放的瞬间,电流杂音中传来熟悉的呼吸声。
"这是第39次录音。"陈星野的声音比记忆中沙哑,"医生说排斥反应已经影响到声带...所以趁还能说话,录些东西。"
背景里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他停顿了很久才继续:
"林平晚,如果你听到这个...首先对不起,我骗了你。北京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但我不想让你看着我死。"
"天文台的望远镜我调成了仙女座γ星,因为..."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因为我想告诉你,即使被吞噬,伴星也会变成星云的一部分。就像..."
杂音突然增大,等声音再度清晰时,他的语调轻松了许多:"我爸爸答应捐建天文台了,以后你观测星星时,说不定会用到我设计的设备。"
录音末尾,他的呼吸变得很轻:"对了,那个怀表...其实是我妈妈留下的。她说陨石是四十亿年前的星尘,比人类的所有誓言都长久。"
"所以……"
声音戛然而止。窗外,山路拐角处突然出现一片开阔的夜空。我抬头看见真实的仙女座高悬天际,γ星的位置闪着微蓝的光。
怀表在掌心微微发烫,仿佛有星尘正从四十亿光年外迢迢而来。
研二那年,我发现了一颗新的小行星。
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允许发现者命名,我提交的是「Chenxingye-1120」。审核通过那天,导师问我这个名字的含义。
"是两个人名字的组合,"我指着观测报告上的轨道示意图,"就像双星系统,即使相隔光年,也会被引力束缚在一起。"
晚上整理资料时,电脑突然弹出星野天文台的邮件通知:「您订阅的仙女座γ星最新影像已更新」。附件照片上,那片曾经吞噬伴星的空间区域,正缓缓绽放出星云状的辉光。
我摸了摸怀表,想起他录音里最后的话:
"你看,我们终究成了同一片星云。"
桌角的玻璃罐中,第428片叶子在夜风里轻轻摇晃——那是昨天在星野天文台门口捡的枫叶,红得像年少时没能送出的那颗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