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一天,愚人节。
校园里的樱花开了,粉白的花瓣被风吹着,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雪。我站在教室窗前,看着陈星野穿过操场。他的背影在花雨中显得格外单薄,仿佛随时会随着花瓣一起消散。
自从在医院那天后,我们之间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他依然每天来上学,依然参加天文社的活动,只是变得更加沉默。有时候我会在图书馆遇见他,他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那本《天体物理学导论》,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怀表。
那天放学后,我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今晚有狮子座流星雨,20:00天文台见。——陈星野」
字迹工整得像是精心誊写过很多遍。我捏着纸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这是手术后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傍晚的风带着樱花的香气。我推开天文台的门时,陈星野正站在望远镜旁调试焦距。他穿着深蓝色的毛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留置针留下的淤青。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嘴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你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我的眼眶突然发热。天文台里摆着两把椅子,中间的小桌上放着保温杯和一本素描本。这场景普通得像是任何一个天文社活动日,如果不是他消瘦的脸颊和泛青的眼下提醒着我那些病历上的字句。
"流星雨要等到凌晨。"他递给我一杯热可可,"但现在可以看到木星的卫星。"
我凑近望远镜,看见木星周围四个明亮的光点。"像一串珍珠。"我小声说。
陈星野突然笑了:"伽利略当年也是这么形容的。"
他翻开素描本,里面全是手绘的星图。我惊讶地发现,每张图的角落里都画着一朵小小的三色堇——和我书包上别着的一模一样。
"这些..."
"从初诊那天开始画的。"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医生说我需要分散注意力。"
月光透过天窗洒进来,在他的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我们肩并肩坐着,他给我讲解每张星图背后的故事:猎户座的参宿四即将超新星爆发,仙女座星系正在向我们靠近,四十亿年后会与银河系相撞...
"那时候地球早就不存在了吧?"我问。
"嗯。"他仰头望着星空,"但碰撞产生的新星系会很美。"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描述一个遥远的梦境。我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每一个天文现象都是以"亿年"为单位计算的的时间尺度——那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长度。
凌晨两点,流星雨如期而至。
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时,陈星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弯下腰,右手死死按住胸口,左手攥着那块怀表。我慌忙扶住他,透过毛衣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
"药..."他指了指地上的书包。
我翻出棕色的小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他的手抖得太厉害,差点打翻水杯。当我握住他的手腕时,才发现他的皮肤烫得吓人。
"去医院吧。"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摇摇头,仰头咽下药片:"再等等...流星雨还没到极大期。"
我们靠在观测台边,看着越来越多的流星划过夜空。陈星野的呼吸渐渐平稳,但他的脸色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林平晚。"他突然叫我的全名,"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叫你名字吗?"
我摇摇头。
"『星垂平野阔』。"他轻声念出这句诗,"我的名字在第一个字,你的在最后两个字...就像..."
"就像星星和平野。"我接上他的话,喉咙发紧,"永远相望却不能相触。"
他笑了,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不,我是想说...就像星星的光最终会落在平野上。"
一颗特别明亮的流星划过天际,拖出长长的尾迹。陈星野突然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冰凉潮湿:"我要转院了。北京有更好的专家。"
这个决定来得太突然,我愣在原地。
"什么时候走?"
"后天。"
流星在我们头顶不断坠落,像一场璀璨的雨。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陈星野轻轻掰开我的手指,在我掌心放了一样东西——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怀表。
"打开看看。"
铜质的表盖有些凉。我颤抖着打开,里面不再是那块陨石,而是一张小小的照片:天文台前的我们,身后是满天繁星。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你看,我们终究成了同一片星云。」
陈星野离开的那天,我在校门口站了很久。
他没有来告别,只发了一条短信:「别来送我。」
四月的天空湛蓝如洗,没有流星,也没有雨。我握着那枚怀表,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平晚,你要去看更大的世界。"
后来我才知道,狮子座流星雨那天,他偷偷改动了望远镜的指向——我们看到的根本不是狮子座,而是仙女座γ星,那颗正在吞噬伴星的双星系统。
就像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谎言:北京根本没有更好的专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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