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的第七天,陈星野回到了学校。
他瘦了很多。
我站在走廊拐角,看着他慢慢走上楼梯,右手下意识地扶着墙壁借力。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肩上,后颈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他的脸色仍然苍白,但眼睛里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像是疲惫,又像是某种释然。
班上的同学照常和他打招呼,没人问他为什么消失了一周多。他就像一颗路过的彗星,大家只会短暂地惊叹它的出现,却不会追问它去了哪里。
除了我。
我攥紧了手里的保温杯,里面是妈妈煮的红枣枸杞茶。据说能补气血——我在《中医养生》专栏里看到的。但当我鼓起勇气走到他课桌前时,他却头也不抬地说:"不用。"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堵无形的墙。
保温杯悬在半空,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慢慢收回手,突然注意到他课桌抽屉里露出一角的病历本。那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字迹工整得像是医生的手笔:「术后恢复良好,但需避免剧烈运动,定期复查。」
"那个..."我指了指病历本,"你...还好吗?"
他终于抬起头,银边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得像深潭:"嗯。"
就这一个字。然后他重新低下头,继续解那道物理题。我站在原地,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手术明明成功了,为什么他看起来比从前更加遥远?
放学后,我鬼使神差地跟着他。
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深呼吸。十月的风卷着落叶在我们之间打转,有那么一刻,我以为他发现了我的存在,但他只是仰头看了看天空——那里有最早出现的几颗星星。
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医院。
我躲在候诊区的绿植后面,看着他走进心内科诊室。透过门缝,我看见医生皱着眉头翻看他的检查报告:"排斥反应比预期严重,需要调整用药。"
陈星野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怀表。当医生说到"可能需要二次手术"时,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在讨论别人的病情。
诊室门突然被推开,我慌忙后退,撞翻了护士站的病历车。纸张雪片般散落一地,我手忙脚乱地去捡,突然看见一份熟悉的病历——
陈星野,17岁,先天性室间隔缺损修补术后,出现中度排斥反应...预期寿命...
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了。
我的手指开始发抖,那些医学术语在眼前跳动:心力衰竭、五年存活率、终末期...
"看够了吗?"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陈星野站在我面前,逆光中他的轮廓模糊得像要融化在阳光里。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弯腰捡起那份病历,动作轻柔得像在拾起一片羽毛。
"对不起..."我终于挤出几个字,"我只是..."
"担心我?"他轻笑一声,把病历塞回文件袋,"没必要。"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照得他像个透明的幽灵。我们沉默地对峙着,直到护士来催促他去做心电图。临走前,他突然回头:"林平晚,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天文吗?"
我摇摇头。
"因为星星死了很久以后,它的光还在继续旅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就像这里——总有一天它会停止跳动,但某些东西...可能会持续得久一点。"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我的胸腔。我想起他说的流星,想起变成尘埃落在某人肩上的比喻。原来他早就知道,早就接受了自己像那颗被吞噬的伴星一样的命运。
那天晚上,我翻出所有关于心脏病的资料。医学期刊、科普文章、甚至晦涩的论文...我在笔记本上疯狂抄写着:免疫抑制剂、心脏移植、术后存活率...
直到泪水模糊了字迹。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我没有许愿,因为陈星野说过——那不过是燃烧殆尽的太空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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