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暴雨中的天文馆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但我还是去了医院。

奶奶的肺炎又犯了,我提着保温桶走在住院部长廊上,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子发酸。转过拐角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猛地刹住脚步——陈星野穿着病号服,独自坐在走廊长椅上,手里捏着一叠检查单。

他抬头看见我,瞳孔微微收缩。我们隔着五米的距离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他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锁骨处的凹陷像两弯小小的月牙。

"你..."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术前检查。"他晃了晃手中的单子,语气轻松得像是讨论周末计划,"明天手术。"

保温桶突然变得千斤重。我想起那20%的风险,胃部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走廊的灯光惨白,把他睫毛的阴影投在眼下,像两片灰色的蝶翼。

"会...顺利的。"我干巴巴地说,指甲陷入掌心。

他低头整理检查单,我注意到他手腕内侧贴着留置针,胶布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天文馆今晚有流星雨特别观测,"他突然说,"本来答应要去讲解的。"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远处传来闷雷声。我想起他桌上那些被雨水打湿的星图,想起他说"像给恒星戴上了戒指"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我替你去。"话脱口而出。

他诧异地抬头,我急忙补充:"你把讲解词发我,我、我记性很好的!"

雨点开始砸在窗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打。陈星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手机。他低头打字时,输液管在胸前轻轻摇晃。

"发你了。"他抬起头,"其实没必要..."

"有必要!"我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产生回音,吓得赶紧压低音量,"那些来看流星雨的孩子...他们会失望的。"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苍白的脸。在随之而来的雷声中,我听见他说:"谢谢。"

这个简单的词语让我胸口发烫。

天文馆比想象中拥挤。暴雨没有浇灭人们的热情,几十个孩子挤在球形展厅里,吵吵嚷嚷地等着看流星雨。我攥着陈星野发来的讲解词,手心里全是汗。

"今天由我临时为大家讲解..."我的声音在发抖,第一排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疑惑地看着我。深吸一口气,我看向陈星野写的备注:「先介绍英仙座流星雨的成因,他们喜欢听彗星尾巴的故事」。

"...这些流星其实是彗星留下的太空尘埃,"渐渐进入状态的我指向穹顶,"就像圣诞老人雪橇上掉落的金粉。"

孩子们发出惊叹。我继续念陈星野写的讲解词:「当流星划过大气层时,摩擦产生的高温会让它们发光,但这过程很痛苦」。

这段话他没写在发给我的版本里。我怔怔地望着模拟流星划过穹顶的光痕,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了解——那些燃烧着坠落的星辰,多像正在被病痛吞噬的他。

讲解结束后,暴雨更猛烈了。观众散去后,我独自站在球形展厅中央,雨水敲打穹顶的声音像某种远古的鼓点。手机震动起来,是陈星野的消息:「顺利吗?」

我望着投影仪制造的虚假星空,慢慢打字:「有个小女孩问,流星最后会去哪」

他的回复很快跳出来:「变成很轻的尘埃,落在某个人的肩膀上」

这句话让我眼眶发热。我拍下空荡荡的展厅发给他:「你看,像不像被清场的宇宙?」

手机亮起又暗下,最终没有再收到回复。

第二天清晨,我翘了早自习跑到医院。手术室的灯亮着,长椅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应该是他父亲,正在看财务报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躲在转角处,直到护士推着麻醉车进去。透过门缝,我看见陈星野已经躺在手术台上,蓝绿色的无菌布盖住他大半身体,只露出苍白的脚踝,上面贴着病人标识带。

他忽然转头看向门口,我慌忙躲开,只听见麻醉师说:"别紧张,数到十..."

他的声音隐约传来:"...天上星星...还亮着吗..."

然后门关上了。

我蹲在走廊角落,把脸埋进膝盖。书包里装着那本《心脏病学概论》,翻到"室间隔缺损修补术"那页已经被我折了角。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上。

那颗灯像极了濒死恒星最后的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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