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巷”果然名不虚传。刚下过雨的地面泥泞不堪,混杂着碎砖块和不明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颜料松节油以及窑火特有的焦土气息。低矮的旧式平房拥挤在一起,外墙斑驳,爬满了枯萎的藤蔓,许多门窗都经过改造,透着艺术工作者特有的、杂乱而随性的风格。一些院子里随意堆放着未完成的雕塑、画框或是奇形怪状的金属焊接品。
沈烬和林见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狭窄的巷道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衣着引来了不少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几个穿着工装裤、满手颜料的年轻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打量着他们。
“找谁啊?”一个剃着光头、耳朵上挂满金属环的年轻男人靠在门框上,语气不算友好。
沈烬亮出证件,动作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警察。打听个人,听说这边有个做陶艺,叫‘阿哲’的,住哪间?”
“警察?”光头男愣了一下,眼神里的戒备更深了,他上下扫视着沈烬和林见清,特别是看到林见清那张过于干净清俊的脸时,嘴角撇了撇,“阿哲?没听说过。”他明显不想惹麻烦。
旁边一个正在给一幅巨大油画上色的、扎着脏辫的女孩抬起头,擦了擦额角的汗,插话道:“你说的是不是最里面那个小院,不怎么出门,整天捣鼓瓶瓶罐罐的那个?好像……是有人叫他阿哲。”
光头男瞪了女孩一眼,女孩缩了缩脖子,没再说话。
沈烬没理会光头男的抵触,根据女孩模糊的指引,和林见清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去。越往里,环境越发僻静,几乎听不到主巷的嘈杂声。最终,他们在巷尾看到一个与其他院子无异的旧木门,门虚掩着,门口放着几个半成品的水缸和陶罐,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沈烬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只有隐约的、类似转盘转动的声音。他看了林见清一眼,用眼神示意,然后才伸手,缓缓推开了木门。
院子比想象中要整洁许多,但也堆满了各种陶土、半成品和烧制好的器皿。一个简易的棚子下,立着拉坯机和一座小型电窑。一个穿着沾满泥点围裙的男人背对着门口,正坐在拉坯机前,专注地用手塑造着旋转的泥胎。他的动作稳定而富有韵律,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逐渐成型的泥土。
听到门响,男人的动作顿住了,但并没有立刻回头。
“阿哲?”沈烬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男人缓缓停下转盘,转过身。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普通,甚至有些过分的苍白,像是长期不见阳光。头发略长,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带着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疏离感。看到沈烬和林见清,他脸上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平静地问:“你们是?”
沈烬再次亮明身份:“市局刑警队的,有点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特别注意那些陶土和成品瓷器的颜色质地。
林见清则安静地观察着这个被称为阿哲的男人。他的手指修长,但指关节粗大,布满长期与泥土打交道留下的细微伤痕和老茧。他的姿态呈现出一种内敛的防御性,对于陌生人的闯入,表现出的不是慌乱,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接受。
“警察?”阿哲重复了一遍,声音平淡,“找我什么事?我好像没犯法。”
“认识这个人吗?”沈烬拿出苏茜的照片,递到他面前。
阿哲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看了几秒,摇了摇头:“不认识。”
“仔细看看。”沈烬逼近一步,气势迫人,“她叫苏茜,是最近很火的选美选手。”
“不看电视。”阿哲垂下眼睑,盯着自己沾满泥污的手,“也不关心选美。我这里只有泥巴。”
林见清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你用的陶土,很特别。是从城郊那个特定土场挖的吗?”
阿哲猛地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林见清,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空洞:“是又怎么样?玩泥巴的,都知道那个地方土好。”
“案发当晚,也就是前天晚上8点到10点,你在哪里?”沈烬紧接着问。
“在这里。”阿哲指了指脚下的院子,“做东西。”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阿哲回答得很干脆,“我习惯一个人。”
他的回答几乎无懈可击,但又处处透着可疑。独居,没有不在场证明,使用特定陶土,面对警方询问时异乎寻常的平静。
沈烬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锁住他:“我们需要采集你的指纹和血样,例行程序,配合一下。”
听到“血样”两个字,阿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虽然他很快掩饰过去,但那一瞬间的异常,没有逃过沈烬和林见清的眼睛。
“……为什么?”阿哲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细听之下,多了一丝紧绷。
“协助调查。”沈烬不给对方拒绝的余地,直接对林见清使了个眼色。林见清会意,从随身的勘查箱里取出一次性采血针和样本管。
这时,沈烬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言绎。
“老沈,你们那边情况如何?”言绎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王栋这边有重大突破!我们在他城西工作室的垃圾桶深处,找到了沾染血迹的纸巾,初步检测,血型也是AB型!已经送回去和小谢在花瓣上发现的那滴进行更精确的比对。另外,技术队恢复了一部分苏茜删除的心理帖子内容,里面明确提到了‘他像摆弄陶器一样摆布我,我快要窒息了’,这个‘他’,极有可能指的就是王栋!”
沈烬眼神锐利,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紧紧盯着面前的阿哲。阿哲垂着眼,看不清神情,但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他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知道了,我们这边也有‘收获’。”沈烬沉声道,“一个使用特定陶土、独居、没有不在场证明、并且对采血有异常反应的目标。两边同时推进,你和瑶姐他们盯死王栋,申请搜查令,准备正面接触。我这边处理完,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沈烬看向阿哲,语气不容置疑:“伸手。”
阿哲沉默地站在那里,几秒钟后,他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伸出了左手。
林见清上前,熟练地消毒,采血。鲜红的血液流入细小的样本管。在整个过程中,阿哲一直偏着头,避免去看针头,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对采血的恐惧,远超常人。
采血完毕,林见清又采集了他的指纹。整个过程,阿哲再没说一句话,像一尊沉默的泥塑。
“在结果出来之前,请你暂时不要离开本市,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沈烬留下联系方式,深深地看了阿哲一眼,然后和林见清一起离开了这个堆满陶器的寂静小院。
走出泥巴巷,回到相对开阔的街道,沈烬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
“你怎么看?”他问林见清。
林见清回望着巷子深处,目光悠远:“他对苏茜的照片有瞬间的认知反应,他撒谎了。他对血液的恐惧非同寻常,可能关联某些创伤经历。他的陶土与物证吻合,独居且无不在场证明,嫌疑无法排除。”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言队那边在王栋工作室发现了直接证据(带血纸巾),并且心理帖子的指向性非常明确。王栋的动机、条件、物证似乎都更完整。”林见清微微蹙眉,“阿哲……更像是一个意外的发现,他的身上有秘密,但未必是苏茜案的凶手。或者,两者之间存在我们尚未发现的联系。”
沈烬弹了弹烟灰,眼神明灭不定:“两个嫌疑人,两条线。一个在明,光鲜亮丽却疑点重重;一个在暗,沉默古怪又难以捉摸。这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扔掉了烟头,用脚碾灭:“走,回去!看看是王栋的狐狸尾巴先露出来,还是这个阿哲,能给我们更大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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