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凤歌像是一时失言,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样转过头去。
贺长风以退为进:“是臣逾越了,公主不想提之事,臣不该问。”
凤歌沉默了片刻,突然有些莫名地问:“这些年,陛下过得可还好?苍昼国四境可还平稳?”
贺长风道:“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一切安好,”凤歌连着重复了两遍这四个字,突然笑了,那笑容中满是嘲讽和无奈,“用我父王的性命,换得这所谓的一切安好,也不知能得几时?”
贺长风惊讶地看着她。
“贺长风,其实十年前世上就有妖重新开始出现了,”凤歌用一种再平直不过的语气说道,“那次九夷之乱,我父王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死于现世的妖邪。那个九夷的国君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一本古籍,照着上面描述的召唤妖邪的古阵法召出了妖兵,意图谋反。”
凤歌说出了她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那是世人所不知、而她早已为之多年心绪磋磨、郁愤难平的真相。因为在心里反复来回地煎熬过太久,所以真正说出口时,反而是平静的。
凤歌小时候喜欢钻进母亲的衣橱里,经常这样和照顾她的侍女玩躲猫猫。
照顾凤歌公主的侍女都不是普通的女子,她们来自二十八城各地的书香世家,受过良好的教养,其中为首的女官名为月染,出身翼城最负盛名的月家,是当年苍昼国首屈一指的才女。
那天凤歌刚刚躲进母亲的衣橱,就听到房门开了,透过衣橱的门缝,她看见月染扶着母亲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母亲的脸色苍白而灰败,脚步还有些许踉跄。
“有宁王的消息了吗?”凤歌听见母亲这样问道,声音似乎正在颤抖。
凤歌知道,宁王是她父王的封号,苍昼国国君苍泓只有一个弟弟,名苍海,封号宁。
“王妃娘娘,这是奴婢冒死从陛下书房偷出的密信和军报。”月染跪在地上,从袖中取出东西,头磕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顶,将那薄薄的几张纸呈到宁王妃面前,整个人却好像承受不住那区区几张纸的重量一样,颤抖起来。
军报上说的是,九夷叛乱,宁王苍海率兵平乱,大获全胜,然而战场上刀兵无眼,宁王意外战死,与九夷国君仪衡同归于尽,大军现暂由宁王副将代为率领,待受降一事了却后,不日将携宁王灵柩班师回朝。
而密信上说的却是,妖阵已毁,妖祸已平,宁王已于阵中作为王室血脉献祭,陛下可无忧矣。
宁王妃看完密信,当时就吐出了一口鲜血,之后一病不起,没多久便逝世了。
作为属国的九夷不过是个弹丸之地,那个国君仪衡本来是没有能力起兵造反的,但他不知道从何处得到了一本上古典籍,依照上面记载的古阵法,召唤出了妖兵,九夷军队中的普通士兵也受到妖化影响,战斗力大增,一时间所向披靡。
苍海率兵去平乱,随军的军师是苍泓特地安排的,此人名为瞿易,是玄岐门的长老,与九夷交战时,他一直尽心尽力出谋划策,可谁能想到,到了最后一战时,此人为了将九夷妖阵与妖兵尽数摧毁,竟然召唤出了一个更为庞大可怖的阵法,整个南方朱雀七城的土地都被阵法所容纳进去,城中百姓纷纷看见了那百年难得一见的异象,黑云压城,风沙大作。而在两军交战之地,电闪雷鸣间有一道道灵光向阵眼处飞去。
瞿易下手毫不留情,仪衡不过是个半吊子,很快不敌,只好负隅顽抗,作困兽之斗,与此同时,苍海也被自己一路上都十分信任的这位瞿军师当做阵眼祭了阵。原来,瞿易所使的这个威力巨大的阵法多少带了些邪性,需要用人来献祭,越是尊贵的人,越能发挥出阵法的威力,而苍海是王室正统血脉。临行前,陛下暗中叮嘱过这位瞿长老,要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铲除妖祸,还不能将此事宣扬出去,否则妖邪现世,天下必定大乱。
瞿易果然完成了苍泓的密令,也果然不择手段,连堂堂宁王,他也说杀就杀,将人活活祭了阵。于是战乱平息,妖祸悄无声息地被扼杀在了萌芽中,苍昼国从此又得十年安稳太平,天下无妖,禁妖令亦犹在。
凤歌懵懵懂懂,得知了这样的秘密,一时慌了神,在母亲的衣橱里躲了整整一天一夜不敢出去,等月染找到她时,她正在发高烧,迷迷糊糊时,她抓住月染的袖子:“月染,我父王是不是被妖怪……”
“嘘——”月染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公主,不能说!公主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凤歌就小声告诉了她,自己先前躲在衣橱里的事。月染脸色惨白,眼下宁王已逝,王妃病重,而公主还这么年幼,陛下连自己胞弟都狠得下心用其祭阵除妖,何况公主?她该怎么办?
最终,月染只教了凤歌一件事,那就是不要相信王宫里的任何人,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妖怪这种话。
凤歌起初还很疑惑,直到她父王的遗体被送了回来,她母亲病逝,而月染莫名暴毙,她才真正开始感到害怕,感到在偌大王宫里,孤立无援。于是她大吵大闹,闹得所有人都受不了她,陛下终于把她送出了王宫,送到翼城的公主府,却又派人看着她。
“月染死的时候,我看见了,”凤歌回忆着,不知不觉坐到了床榻上,双手抱膝,整个人缩成一团,“她七窍流血,脸色是青的,眼睛睁着,怎么也不肯合上,很可怕,我明明记得她长得很漂亮,很温柔,可是她死得却那么可怕。那几年,我一直都在做噩梦……”
贺长风是知道翼城月家的,十年前月家还很风光,家族底蕴摆在那儿,出了不少文人名士,可是十年前,月家突然就没落了。今日听凤歌所言,才知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他放柔了声音低声道:“这些事都过去了。只是,公主为何愿意与我说这些呢?”
凤歌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抬眼看向面前俊秀的青年男子:“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是我王兄的侍读,也是他的好友。王兄时常与我通信,每每在信中提起过你,我虽与你不过相识,却总觉得……一见如故……”最后四字几乎微不可闻。
贺长风恍然,不由笑道:“原来,公主早就认识我吗?”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贺长风回想起那日在夜宴上初见凤歌公主的情形,心口突然像是被什么钝钝地敲了一下,随即有什么更为微妙的情绪将其填满了,沉甸甸的,却并不难受。
他伸手摘下自己腰间常戴的一枚玉佩,许诺道:“公主今日所言,臣必会为公主保守秘密,绝不让第三人知晓,以此玉佩为证。”
凤歌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笑着问:“也包括我王兄?”
贺长风配合地压低声音:“也包括殿下。”
凤歌果然被他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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