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梦

阳春三月,翼城的与君楼内照旧热闹得很,说书先生正讲一桩三年前的旧段子,台下却座无虚席,二楼雅间内也高朋满座,原来,今日说的是东方青龙七城聚妖兵造反、神剑之主一剑斩山河之事。

“话说那传闻中的瑀山之主乃是一只百年蛟妖,拜在氏城城主段敬麾下,将青龙七城的百姓都练成了妖兵,助他造反……”说书先生将折扇一展,绘声绘色道。

云独胤在段敬造反期间一直以军师的身份出现,战乱平息以后,他的身份被人翻了出来,消息来源很可靠,是玄岐门掌门楚介心亲口说明、国君苍泓亲自昭告的。原来,当初苍泓在病中收到的那封来自楚掌门的信说的不是其他事,就是关于苍昼国中再次出现的妖邪,其中并没有什么长篇大论,只是写了寥寥几句话:“祸起瑀山,蛟妖,持神剑者平之。”

就是这几句话解了苍泓的心结,他原本为苍昼国内四起的妖祸之乱忧心不已,甚至打算私下重新开启数百年前的星城大阵,无奈暗中助他的玄岐门长老瞿易修为不够,反倒伤了元气,还连累苍泓病了许久。

后来,贺长风一剑将整个妖兵之城斩入了海底,战乱果然平息了。

二楼雅间内,凤歌一晃神,就听台上那说书先生已经说到:“这一剑真是天地变色、山海齐哭,大地硬生生裂开,整个东方青龙七城都被斩落海底,从此,咱们翼城啊,就成了一座临海之城……”

凤歌听到这几句,不由得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两年前,大名鼎鼎的两把神剑被沿海打鱼的渔夫捞了上来,一开始,剑身上裹满了铁锈,还缠着各种海藻和泥沙之类的东西,任凭谁乍一看,都以为是两把废铁剑。

渔夫的儿子读过一些书,是个久试不第的秀才,平日里在私塾里教一些孩子们读书,人很细心,将那两把废铁剑仔细冲洗了一番,清理干净后发现剑光清透,锋刃如雪,看上去倒像是两把宝剑,而剑上竟分别刻着星图和宿方两个剑铭。

若是别的什么人,大概只会把这当做是有人闲来无事造的冒牌货,因此才会被随意丢弃在海里,转头就应该将其再次扔了,或者当个烧火棍什么的。可是秀才是个实诚人,认定这两把剑即便不是货真价实的神剑,也应当是个宝剑什么的,当即将那两把剑送到了翼城的城主府。

翼城城主自然比寻常人更有见识,他谨慎地将大将军和当时就在公主府的凤歌一起请了来,请他们一同辨认,还修书往都城禀报了此事。

轸城一战后,奎城城主秋允谦战死,其女亦已身亡,奎城秋氏一族从此断了血脉,星城贺家二公子殒命,听说二公子的遗体被送回贺家时,贺城主一夜间白了大半个头,贺夫人当场晕厥,从此一病不起,卧床至今。

战死的人不计其数,无辜枉死的百姓更是尸骨如山,朝中的抚恤事务理了许久才勉强理出个头绪,只有贺长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不敢说他已经死了,谁也不敢说他还活着。

“是星图剑……”彼时凤歌站在翼城的城主府里,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再不肯多看那两把剑一眼,因而也就来不及发现,宿方剑上那一点一闪即逝的微弱剑芒。

翼城城主与大将军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贺长风是陛下钦定的驸马,若是没有那一场战乱,凭空生出许多波折,今时今日,凤歌公主与贺长风应该已经大婚了。

翼城城主亲自将两把剑送到了都城,太子苍亦歌又亲自把星图剑送回了星城贺家,而宿方剑,则被留在了王宫。

见到星图剑的那一刻,贺贤就知道,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恐怕也已经凶多吉少了,若是他还在世间,怎么会一直杳无音讯,连随身的神剑都弃了。

老来丧子,最是凄凉,而贺城主,竟一连失了二子,说起来,也不知是死了的人可怜,还是活着的人更可怜。

“长风……这三年,真是过得像梦一般……”凤歌走出与君楼,仰起头看着那浮光掠影般、正好温柔宜人的春色暖阳叹道。

凤歌这三年来一直长住翼城,不愿回去,陛下照旧是几次三番派人来接她,她便照旧装病,闲暇时还添了个饮酒的爱好,饮的是翼城与君楼的上等好酒,青山一醉。

她很有分寸,从来不喝醉,最多醉个七分,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仰头看月亮,或是看星星,总之看上去很平静,连话也少与人说。

有一回,她半夜独自跑到城楼上吹海风,将公主府的一众侍女和护卫吓了个半死,一群人好不容易找到她时,发现公主殿下正对着灌满衣袖的风张开双臂,仿佛随时都要跳下去,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最后,凤歌着了风寒,躺了大半个月,那天晚上,她对战战兢兢上前来拉住她袖子的侍女笑道:“太可笑了,翼城,竟会有海风……”

侍女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看着一直笑着的公主,鼻尖一酸,眼角止不住泛起湿意。

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凤歌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侍女来寻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

“公主,这是都城太子殿下的来信。”侍女呈上一封书信。

凤歌拆开信,苍亦歌在信中说,近来听闻西方参城的寻鹤山庄中常有异象出现,似乎是已经废弃的山庄一夜间重现旧貌、光鲜如初,他意欲亲自前往,一探究竟,若凤歌愿意,他可顺路绕道翼城,邀她一同前往。

凤歌没好气地笑,从都城到参城,再怎么顺路,也顺不到翼城来,她这个王兄,不过是寻个借口想要带她离开翼城罢了。

明知如此,凤歌却还是应了。

苍亦歌果然很快就到了翼城,凤歌同他扮作普通人,一路游山玩水到了参城。

此地本就是当初从水妖之祸中幸存的唯一一座城,如今更是早就没了丝毫当初遭受水灾的痕迹,大街小巷里游人如织。凤歌百无聊赖间,目光突然被一个卖糖人的小摊贩吸引了。

只见那小贩动作灵巧,一手取了一支细长的木棍儿,一手掂着糖勺,勾勾画画,不多时就勾勒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糖人画儿,浅褐色的糖人亮晶晶的,看上去十分吸引人。

苍亦歌顺着她的目光看见那糖人,当即买了两个给她:“喏,拿着吧,小孩子一样,还喜欢这些东西。”

凤歌接过糖人,一手一个比划着看了看,笑道:“多谢王……兄长。”险些将王兄一词脱口而出的凤歌及时改了称呼,同苍亦歌两人相视而笑,却在彼此的眼底深处,都看出深埋其中、一闪而逝的悲伤。

笑意渐无,苍亦歌叹息般说道:“走吧,去寻鹤山庄看看。”

昔日堪称参城一景的寻鹤山庄破败不堪,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偶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从树丛间飞过,叫人不由得生出一种人去楼空的凄凉感,当真是故地重游、恍若隔世。

两人行至一条原本是花木交映的通幽小径上时,凤歌的衣袖不慎被路边疯长的荆棘划破了,险些在她手臂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正是春暖花开时节,春衫轻薄,苍亦歌身上除了里衣之外,也只有一件外袍,一时找不到什么衣物来替她遮一遮。

“凤歌,此间无人,不如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替你寻件披风,可好?”苍亦歌想起方才街上路过的一间衣料铺子,便想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有劳王兄。”凤歌将衣袖撕裂的两半捏在手里,也觉得如此出去必然不妥,当即答道。

“放心,就去方才我们路过的那条街上的衣料铺子,我很快回来。”苍亦歌匆匆离开。

凤歌寻到一个没有完全倒塌的凉亭,原想在这里等苍亦歌回来,刚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想要将那石凳擦拭一番,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抹青色的身影闪过去。

她吓了一跳:“什么人?!”转过身时,洁白的罗帕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就在那一方罗帕落地的同时,四周的景象突然变了,仿佛枯木逢春一般,颓败的房檐屋舍转眼间焕发出了盎然的生机,破砖烂瓦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屋舍俨然,景致如新,塌了一半的凉亭凭空补齐了另一半,石凳石桌上一尘不染,甚至还放置了新鲜的瓜果蔬菜,碎石子铺就的小径两旁鲜花盛开,争奇斗艳,并无那些丛生的荆棘与杂草,甚至还有几只蜜蜂与蝴蝶正伴着花儿飞舞。

“这是什么……”凤歌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出两步,想要触碰那凉亭的亭柱上突然由斑驳变回崭新的红漆,却在指尖刚刚触及时,发现那鲜艳的红色又陡然间褪去了。

“难道是……幻术织就出的景象?”凤歌喃喃自语道,突然间想起什么的,四处张望了一番,敏锐地察觉到一侧茂密的树丛里传来一阵轻轻的响动。

她当即追了上去。

在世间数百年妖邪尽灭时,玄岐门中人一直避世不出,但是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完全与世隔绝,有些人闲来无事,做了一些用来消遣的小玩意,一般是符纸之类的小东西,没有武功、不懂术法的人也能用。其中有一种叫做蜃气符的东西,据说就像传说中能吐出蜃气、制造海市蜃楼的精怪一样,可以制造出幻境,让人看见想要的幻象,只是幻术制造出的虚影不能长久,越是精致逼真,所能够维持的时间也就越短暂,像方才那样栩栩如生的幻景,更是转瞬即逝。

不知是什么人会在寻鹤山庄之中使用蜃气符,重现其中旧景,凤歌只是直觉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很熟悉,很重要,她追了没多久,就看见了那个青色的身影,那人背对着她,靠在一棵大树旁,一手撑着树干,正弯着腰不住地咳嗽,似乎很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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