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眉毛蹙起,急急呓语,呼吸沉重。
他又梦见那个故事……
男人粗暴斥责:"这个竹子精怎么虚弱成这样?"
江陵瘦瘦小小,缩成一团,不合身的破衣烂布缝缝补补,宽大地套在身上,浑身上下空落落的,无依无靠。剑刃冰寒透骨,不留情面地贴上锁骨之间肌肤。
小江陵僵住,不敢动弹。利刃沿着脖颈向上游走,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隐隐透出血丝,火辣辣疼。
瘦小的手腕根本挣脱不了铁索,他现在像一只待宰羔羊,一根什么人都可以轻贱的野草。
"你是有多好吃啊?那么多人想要你命。"这话,没把刀剑之下的孩子当作一条命。
剑刃抬起江陵下巴,孩子止不住发怵颤抖。
小孩没有多余的反抗,心如死灰:活着,死了,都这样,便如此吧……
"啊…… "江陵轻哼一声,脖子上的威胁不见了。
一柄琉璃剑挑开寒刀,撒下点点春光。那人拧手翻转,一个压制将寒剑抵在下方。伴随激烈的摩擦声,寒剑落地。
江陵没有碰到他所预料的死亡。
死灰一般的眼睛睁开,却看见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比夏日盛阳还要耀眼。
将军即便是女子也毫不逊色,轻柔抱起小孩。她发现长长的铁索扼住孩子手腕,连接着一个木头笼子,沉重无比的铁链把孩子娇嫩的皮肤磨出鲜血。
她一用力,瞬间,铁索化为齑粉。
丢下束缚人的枷锁,将军一把亲切地抱起小孩,蹭蹭他的脸蛋,凝脂玉脸一下子沾满灰尘。
江陵脑袋昏昏,感觉一股炽热的火焰要将他融化。
"呵…… "江陵梦中惊醒,周围一片寂静,只余下草席刺人。
屋里黑暗寂静,像坠入冰潭,怎么又做这样的梦……
梦中之人和师父长得如此相像,特别是这次梦魇,脸的轮廓比以往每次都要清晰,可行她们为举止又判若两人,想到在书阁里翻阅的典籍,他又不由乱想。
江陵走出房间,此刻黄泉是晚"善"。
远山泛出清耀,光辉淡淡,还可以看见人。
师父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远处,轻轻踱步,身上衣服、绷带换上了干净的,发带在风中摇曳。听见有动静,转过身来。
子卿眯眼,是江陵。
"没睡?"
"嗯。"
"喝酒不?"子卿举起手里的酒坛子,摇了两下,琼浆玉液当当作响。
"好。"
江陵知道,师父瞒着他好多事,自己同样也是,虽然是被逼无奈,才离开故国,偶然想起时,还是会黯然神伤。
而他对子卿,明明是带着目的靠近,反而再一次次被救之后,心里感觉亏欠更多,再也还不清。那些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念头肆意疯长,江陵一刀刀斩断,却难除其根。
清心咒压制下,他心怦怦直跳,他去了。
忘川水潺潺,师徒二人坐岸上,杂芜丛生,一派恬静。天上的云灰沉,模糊,层叠,稀薄之处可以透过光,越往渺远处愈亮,可永远有看不到日出的悲悯沉沦。
子卿正难受,打架时爽是真爽,咒语的反噬也是真痛,肺腑好像在一点点撕裂,她缠绷带的手腕已经抬不起来。
烈酒下肚,灼烧脾胃,似毒药,一点点把她麻痹。
这种痛对子卿来说,还好,还可以忍住。
江陵端看几眼酒坛,一股脑喝了半瓶,红晕上头,脸颊烫手。
"上回用的法力只是暂时的,别乱猜了。"子卿原由答得很含糊。
"嗯。"
"师父,为什么喝酒?"江陵又道.大概是因为酒精,江陵说话直白,所有礼仪尊卑,在此刻也只剩下"师父"二字是真正刻在骨子里的。
"没什么。"子卿惊叹江陵没有继续问,又喝一口酒,舌尖甜甜,暂时掩盖身体上的痛楚。
"师父,您以前是…… "江陵怕他现在不说,以后再也不敢问。迷雾一般的故事 ,让人在航行中找不到方向,初见时,他便发觉师父和梦中的"她"又转不断的关系。
"我?"子卿扭头,眼眸微阖,眼角有酒的甜酿。
江陵这才发现师父,竟是这样好看。肤若凝脂,娉娉袅袅,无需粉黛修饰;眼波流,如春水涟漪江浪横,眉峰蹙,是翠微连绵青山绕。此刻,两个人都没有一点戒备。
子卿顿了顿,自嘲道:"想听啊,那为师讲讲。"
"额——只是之前总有一帮人叫我'天之骄子',后来才发现,我啥也不是。"
江陵沉默一会儿。
子卿本想饮酒独自调侃,却听见……
"师父,你不是残枝败叶,是我苦寻已久的春天。"
江陵大概是真的醉了,迷迷糊糊才会说出这样没规矩的话。暮色掩盖之下,他都快烧红了。
的确,遇见师父,如同枯木逢春。
子卿怔住,天上有不少人,都想给自己一口唾沫,她自己都看自己轻佻,小徒弟却却真把他当师父了 。
子卿醉意上头,眉眼含笑,见江陵这么坦诚,见缝插针来一句:"你是不是在藏灵书阁有事瞒我?"
子卿其实知道,那本书里有她自己。
轻柔的语言,一下子捅破江陵心中的薄膜,为什么师父总能将自己看穿?
"我…… "喝过酒的江陵,没有招架之力,他任由脸上的红晕散开,天黑暮色,反正也看不清。
子卿把脸靠近,醇厚的酒香,萦绕在彼此鼻尖,江陵的血液滚烫。
"江陵,听话。"
这话似在哄骗,把不听话小狗的毛捋顺。子卿还当自己是他师父,又突然觉着,自己现在像是在调戏良家妇女,真不是个东西。
"师父,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救我?"江陵低头,突然变得很认真。
子卿听他的话,居然分辨不出是真情流露,还是故意叉开话题,竟失了神。
刚开始,她你只是想利用江陵,可看到徒弟蜷缩成一团,因自己在龙潭幻境里受到梦魇,看他拿着自己的剑,循着自己影子时,还是会忍不住心软惭愧。这么久以来,子卿每次都告诉自己要心如磐石,每次还是动容怜惜。果然是不长记性……
和风习习,芦草弯腰,子卿淡淡答道:"是你师父呀…… "
她暗想,算了,不提也罢,自己的风流事迹实在不可言喻。
师父?
单单只是"师父"?
只是因为师父二字的责任吗?
是他自作多情。
"知道了…… "江陵轻声应答,有藏不住的失落。
"差点忘了 ,这个还给你"子卿很不应景地拿出一本书,塞到江陵怀里,虽然天黑,但那几个大字很容易辨认。
《天界美人佳丽图鉴(含介绍典藏版)》
江陵一把夺住,慌慌张张放到侧边,手指头抠住衣角。
咳………
"没事,男孩子阳气方刚的,理解,理解。"子卿打趣道。
江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解释都像狡辩,反而会越描越黑。
子卿摇晃酒坛,已经见底,她慵懒的伸个懒腰:"这书里的话,你也别太信了,我"
"为何不能信?"
"你也不瞧瞧,你在看什么书…… "
江陵躲闪,子卿只幽默道:"我的故事多着呢,这一本都不一定能写完。"
"什么故事? "一切疑惑,江陵都借酒胆说出来。
江陵徘徊犹豫在两边,不知道师父有没有看到关于"卿幸"那页,是误会他看春宫图,还是误以为自己在探她底。
子卿故弄玄虚,嘴角轻挑:"说出来,吓死你。"
师父不说,他也不问了。
江陵一口一口将酒咽入喉底,感受水汽包裹,毫无目的地游走目光。
"你有心事,江陵。"子卿洞察到他眼底波澜。
"没有………… "江陵违心否认。
子卿摇摇头,道:"如果是四令宫之事就别想了,没什么好奇怪。"
"嗯?"江陵属实没有想到这方面,但他也奇怪,四令宫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破了。
子卿咽下嘴角里的酒,舌尖舔舐嘴角,几分荒凉道:"用你的脑子想想啊!四令宫之事,天上这帮神仙如果真想处理,不到半日便可,哪里会轮着我们,我们不过被别人当刀使,龙潭幻境也一样。"
"谁?"江陵微微侧头。
"不知道。这件事啊,始作俑者多,利益牵涉者更多,唯有那些被害者,长已矣。"子卿感叹,如果不是文霏,她也不一定不会去。
"嗯"
江陵回应一声,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神仙,也会有阴沟里的事。
"算了,别管那么多,他们要复仇,也不会到你身上。你……还有什么心事吗?"子卿看到江陵眼底愁绪不减,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江陵手指抚摸过酒坛边缘,饮下一口。
师父突然拍了一下他肩,江陵差点呛死。
"人生几多歧路,不过大梦一场,不如寄此身于万物。"
"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子卿坦率轻欢而言。
她……是在安慰?
江陵嘴唇微微动,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好人?他己居然可以遇到,可以同她攀谈……
抬头,黄泉没有付钱买月亮,子卿讽笑:"可惜没有月亮。"她起身摆手活动两下筋骨,道:"走,带你看点别的。"
哪怕现在疼痛如尖锥刺心,像细针在骨髓里,密密麻麻扎着,在酒水的迷幻下,子卿想陪徒弟散散心。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捡起一块石子,随手投入忘川河。
石头破水而入,溅起一圈圈涟漪,伴随清脆的水声,迅速消失。
与此同时,原本在水面上,平静泛滥的荧光,跟随波浪层层荡漾,梦幻闪烁出一个个好看的花纹。
几点荧光好像落队,倏地跃出水面,形成一股气流,在河面上迷茫飞舞,小心翼翼探察河岸边的人。
银光闪闪,绚烂迷人,在永夜的暮色中格外魅惑,江陵手不自觉的想去触碰。
"别碰,上面还携着忘川水!"子卿赶忙拦下徒弟。
"嗯…… "江陵的手被师傅压下来。
清澈的眸光,从璀璨烟火中挣脱出来,悄然撒到师父身上。
子卿望着他问:"好看吗?江陵。"
"好看"
"好看就笑一笑。"
江陵稍显局促,牙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挤出一个微笑 。
子卿教训:"自然点。"
江陵眼神忽闪,绞尽脑汁想,怎样做出一个自然微笑,突然,嘴角有花瓣一般的轻柔抚摸。
子卿擦掉江陵嘴角的酒,扬长而去:"算了,我不难为你,赶紧回去睡觉。"
只留江陵独置风中。
老木门艰难地打开 ,刺耳的响声叫得人心烦,接下来又是沉重的死寂。
老头子有事外出,江陵暂时住到他屋里,大概是因为醉酒,脚步轻飘飘不稳,打碎柜上一只碗盏。
师父恰巧此时进来,目光落在一地狼藉上。
烈酒迷了江陵心智,眼眶灼热,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师父会怪我吗……
"没事儿,江陵,碎碎平安。"
"别动,我先去找扫把。"
子卿先走出去。
只剩收拾碎瓷片的声响,江陵还是感觉,有人把他拥入怀中。
不应该啊,江陵刚刚忐忑,怕师父责备,现在又希望师父狠狠骂自己一顿,把脑子里那些……那些逾规的想法,通通抹干净!
不应该呀……
只可惜忘川河畔,永远看不到月亮,心动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你不是残枝败叶,是我苦寻已久的春天。(摘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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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人记得记承天寺夜游?明明是张怀民,刚刚被贬,却是苏轼去找他,其实两个人都有忧愁,可天下闲人少,恰巧见知己。碰巧最近是夜游941周年纪念日。
有人要看吗?没有的话后面就存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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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碎碎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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