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什么时候了才说改？！”

“改呗，能怎么办，谁让人家是金主呢。”

“不是，现在上哪儿去给他弄素材去啊？”

“要不从长公主那借个model来拍？”

“他们肯定拒绝说什么’品牌调性不符’，再说就算能借，这中间流程巨烦琐，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我有个朋友刚好在这附近，我call他来救下急。”

“什么朋友，艺人？”

“对……噢，不行，他有同类代言。”

“害！白激动了。”

“或许，能不能增加文字模块，写企业文化融合娱乐潮流趋势，这样既不用重新找图片素材，刚好也契合这期的’转型’主题，你们觉得可以吗？”

“Well,Sounds feasible.但现在只有半天时间，光，你这个办法难度系数有点高啊！”

“交给我吧，我来写。”

“光！光光，我的小光光，你知道吗？你现在整个人闪烁着智慧的高光！”

光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谦虚道：“我也是碰巧了解这个品牌。”

“哎哟，光大记者就别谦虚了，不然显得吾们几个虾兵蟹很无能哦。”

“Esther，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妒忌咱光光工作认真？”

“我说什么了呀？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好伐？”

“嗐呀，好啦好啦，”和事大姐陈诗悦及时开口，“开了两个小时会，大家都不饿的吗？我知道楼下有一家新开的茶餐厅，牛腩饭好好吃的，我请大家吃牛腩饭好不好？”

“有肉吃！呜呜呜，诗悦姐～真的爱死你了！钰帝我们一起去嘛～去嘛！”

Esther架不住孙亭亭这一通撒娇，给个台阶就顺着下了，一边数落孙亭亭越减越肥一边朝门口走。

“真受不了。”Sienna翻了个白眼，“What a hypocrite!”

陈诗悦抱了抱Sienna的肩膀，将人推着往门口走：“消消气消消气，阿钰帝刀子嘴豆腐心你知的啦，开会时间这么长又饿住肚，大家会有点小情绪，其实都冇咩嗰，不要挂在心上好嘛～”

胡杨走在最后，见光鸢还站在原地，主动问她：“光光？走啊，吃饭去？”

“我不去了，今天刚好带了饭，你们吃吧。”

“好吧，工作加油哦。”

“嗯，谢谢胡杨姐。”

* * * * * *

光鸢回到工位，桌面上多了一个快递盒，上面的地址是国外某个小镇。

她从笔筒里取出美工刀，划开包装后里面有两本外语图画书，讲的是一个叫海蒂的小姑娘的故事。一本是她的，一本是光瑛的。夹缝里有张印着风景的明信片，将明信片翻过来，背面的字细瘦飘逸，颇有名士之风，写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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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逆旅，我不当行人。遨游天地间，风不落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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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秀美自然有感而发，写下大彻大悟的醒世名言，果然是“不走寻常路，不做一般人”的彭姝女士作风。

光鸢笑着叹了口气，将明信片夹在书里，塞进脚边的手提包，顺便将包里的小袋分装茶包取了出来，拿上马克杯走去茶水间。她从冰箱取出两个便当盒，一个放进微波炉加热，剩下的沙拉放在一边，将茶叶倒进马克杯里接热水。

来回两趟将所有东西运回工位，坐下来吃两口，打开电脑，戴上耳机，活动活动手指，开始噼里啪啦敲击键盘。

——耳机里放着莫扎特的k448，欢快，灵动，有人说听了能让脑袋变聪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也许是遗传了母亲的文学天赋，写作对光鸢来说是呼吸一样简单自在的事。她尤其喜欢组织语言时的自由灵巧，不似提线木偶师的杂耍表演，而是不用面对人群的指挥家身处旷野、醉心于流淌着妙音的风海、尽情享受飘扬感觉的个人独奏。

指挥棒和笔，协调不同词语表达的强弱与节奏，将情感洋溢的音符点缀成一个个文字符号跃然纸上，她挥动双手随之起舞，沉浸其中。

……

光鸢停下来转了转手腕和脖颈，将工作搁置一旁 ，认真品尝饭菜的味道。

她戳了戳碗里的鸡肉丁，咀嚼着，思维凝滞于时间之后，脑海里突然响起出一句话：不要失去耐心，该吃饭时吃饭，该走路时走路。

时常，她感到错愕。日常的生活碎片总让她觉得熟悉，眼前这顿饭好像是昨天吃的，又好像是明天吃的。

世界对于她有强烈的失真感，正如某位名家说——“我们的生活在琐碎中消耗掉了”，也许此刻的现实并不真实，时间像变成泡沫的小美人鱼，融于亘古的混沌汪洋之中。

……

吃完了午饭，她收拾好碗筷，清洗干净。坐回桌前，继续敲击键盘。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往桌上放了杯蓝莓冰柠茶。

光鸢摘下耳机想说“谢谢”，Sienna一个俯身凑到屏幕前，惊讶道：“Wow！光，你也太厉害了吧？吃个饭的功夫就写完了？！”

“没有哇，还差一点。”

Sienna侧头，认真对她说：“Esther还真没说错，光的能力去社会刊完全可以横着走，怎么会想来娱乐刊？”

“还能有什么原因？”陈诗悦从后面冒出来，站在光鸢另一边，“同你一样，追星咯！”

“噢～”Sienna笑得一脸深意，“光啊，上次推你那几个wx加了吗？全是188的supermodel，啧啧啧，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下次有机会带你当面认识——Hey！孙亭亭，你和Allen怎么样了？”

孙亭亭原本是想过来凑热闹听八卦，没想到自己会被cue，表情一下子变得哀怨至极，凄凉开口：“这几日的情爱与时光，究竟……是错付了！”

“怎么了孙答应？”Sienna会心一笑，“他不行啊？”

“Sienna姐，你要替臣妾做主啊～他……喜欢男的嗷！他是gay嗷！他还说我像男的！啊啊啊真的疯了！我哪里像男的了？嗷？”

“哈？”陈诗悦嗅到八卦的味道，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眼睛“蹭”地睁大。

Sienna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孙亭亭还在愤愤不平：“我老家的葱都能长两米！还没嫌他矮呢我！他竟然说我肥！西八儿，我诅咒他□□兜不住屎，老了以后被护工打！”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 * * * * *

16:51。

临下班时光鸢收到一条工作消息，叫她去趟办公室。

她敲开办公室的门，里面除了主编周茉，还有同为文字编辑的梁栋才前辈。

“主编。”光鸢轻声道。

周茉身体前倾，双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叠在下巴处，犀利的眼神30度斜向上盯着来人，开门见山：“下个月的电影节什么想法。”

光鸢看向梁栋才。

“我在问你。”周茉皱眉。

光鸢抿了抿嘴，用征询意见的口吻说：“听说这次入围的《后浪》在行业中评价不错，又是新人导演的首作，我想我们能不能给他做个专访，用作一月刊的封面故事？”

“我不同意！”梁栋才立刻反驳，“粉丝花钱看自家明星，谁愿意看新人导演？一月刊关系到杂志开年数据，流量明星才是销售额的保证！主编我请问你，以前电影节都由我负责，凭我的经验把控杂志方向有什么问题吗？”

周茉点头，对光鸢说：“该你了。”

“经验方面我的确不如梁前辈，很多事都欠缺考虑，我同意前辈的说法。”

周茉蹙眉，一脸严肃：“你入职几年了？”

“三年。”

“已经转正了？我还以为是新招的实习生这么没用。连解释自己的想法都做不到，没长脑子还是没长嘴？公司招你进来是让你来混日子的？还是你觉得自己名校毕业很厉害，这份工作配不上你，觉得受了委屈所以不想上心？”

“……”

周茉锋利的视线像刀刃一样，上下凌迟低头不语的光鸢，沉声道：“如果不是，给我一个选择你的理由，千万不要再让我失望，OK？”

这是周茉一贯的作风，对下属要求高，对自己要求更高。职场如战场，而她是骁勇善战的女将军。理论上说，为了事业她可以放弃一切，所以作为她的下属必须各显神通，替自己争取留下的机会。

光鸢明白主编的意思，不免得紧张起来，深吸了口气，认真道：

“我想这次我们可以尝试一种全新的封面故事，《后浪》这部作品用艺术的手法探讨不同时代的群体思想冲突，传达了一定的社会价值。一部可以引发各年龄层观众共鸣的喜剧作品，兼具娱乐性和社会性，我个人觉得无论最终得不得奖，用作封面故事都很有价值。”

“哧！”

梁栋才对她的天真发言嗤之以鼻，讥讽道：“少在这大言不惭，不就是因为他有个知名制片人的爹吗？我就觉得他一定会得奖，毕竟人家有后台咯！”

他见主编没有说话，进一步反驳道：

“我说光大记者省省吧，搞什么理想主义啊？我们是娱乐刊不是社会刊，你到底知不知道受众群体是谁？追星族，饭圈文化，懂吗？满足粉丝的胃口才是重点。没错，我和你不一样，不是名牌大学也不是媒体专业，我本科学的金融，搞钱我熟啊！需求决定市场的道理我比你懂。

我们都是靠八卦吃饭的狗仔，要是人人都像光大记者这么清高不食人间烟火，杂志百分之八十的内容不要做了？大家一起吃空气算咯！”

这不是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矛盾，传播社会价值不是媒体存在的意义吗？不是媒体人对大众最基本的义务吗？

“梁前辈，”光鸢难得硬气起来，声音坚定，“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多高尚，更不觉得娱乐仅仅是八卦。就像前辈说的，我们要做的是满足读者需求，正因为我们的杂志是作为媒介发声的工具，是不是应该用心选择更有意义、更有价值的内容呈现给读者呢？我不认为这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尊重，尊重我们的读者。”

“呵-呵。光大记者了不起，敢对读者指手画脚，我猜光大记者应该没混过饭圈吧？笑死人了，你凭什么替读者筛选价值？主编你是明白人，利润这东西归根结底要靠数据说话，以往的数据显示，启用流量明星的销量是最多的，这还不足以证明读者的选择吗？”

梁栋才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光鸢，阴阳怪气道：“光小姐，你想传播价值和意义怎么不去社会刊？你来娱乐刊就是为了教育你的读者吗？啊？”

“我……”

生活中光鸢总是尽力避免与人发生矛盾，从没与人有过争吵，梁前辈咄咄逼人的语气让她瞬间哑口无言，脑子里一片空白。

“行了。”周茉看出光鸢的窘迫，出声制止梁栋才，“小梁，工作是工作，注意你的言辞。”

她看向光鸢，“我个人同意小光的看法。”

“主编！”梁栋才急了。

“好了。”周茉抬手打断，抽空看了眼手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封面故事还是由你负责。”她对梁栋才说，“不过你刚刚说的什么……狗仔？我不喜欢这个说法，娱乐不等同于八卦，别把自己骂得那么难听。还有，杂志百分之八十都是娱乐性质的内容，所以更需要一个正面的重点去调和，OK？”

周茉语气缓和下来，对光鸢说：“小光，虽然我个人同意你，但小梁的理由更打动我。这样，导演的采访交给你做，用什么办法、能不能采访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OK，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