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的最后一天，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天很早就黑了。

雷市是南方城市，临近南北分界线，每年冬天都会下几场雪，雪不大，落不到地上就会化成水。雷市的冬天经常下雨，阴雨绵绵、深入骨髓的湿冷，沉重得叫人郁闷。

光鸢怕冷，秋衣秋裤从不忘了穿，羊毛衫、牛仔裤、及膝大衣、长款羽绒、黑皮手套、麂皮中靴，连围巾都带了，唯独没有帽子。

绒帽不是南方过冬的必备品，大街上戴的人不多，也无需要戴——热情从人们心底生出，浮上眉梢，再经由头顶升腾冷却，汇成冰雨熄灭这座城市。

光鸢站在马路边，看着人头攒动，发现自己还是不喜欢冬天。

出了地铁，她从另一个地铁口出去，直接进到商场。商场人满为患，节日气氛很浓郁。香水店的味道散出去很远，闻上去有海滨小镇的自由气息，海风荡漾，洗礼着每个路过的人。

光鸢很早就关注了这款新香，今天店里上新，她特意来买。

店里放着《Don’t Stop Me Now》，顾客有情侣、有朋友、有男有女，几乎都是结伴的年轻人，每个人都打扮得光鲜靓丽。光鸢绕过他们，径直找到店员，打算速战速决。

店员快速扫了眼她的打扮，热情推销起另外几款木质调香水。

她不好意思拒绝，试香也不错，最后一并买了，凑了个“海陆空”套餐。

六点半，商场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吃完了晚饭出门，准备彻夜狂欢。

辞旧迎新，人类——社会性动物们的历史文明，即将在世界中迈入新进程。社会性动物喜欢团聚，不喜欢分离。热闹的日子就更应该聚在一起，在人群中跨年，分享喜悦，共叹岁月如梭。

光鸢提着袋子出商场，外面很多人驻足广场空地，举着手机对天空一顿猛拍。

——下雪了，今年的最后一场雪。真冷啊。

她拢了拢衣服，埋头往家的方向走。

* * * * * *

到家后放下东西，光鸢照常先打开电视，切换到某地方台的跨年直播晚会，将音量调大。

承宇说他的节目排得比较后，大概十一点左右。

光鸢换下衣服准备做晚饭。

八宝穿了件紫色毛衣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厚重的衣服让它的动作显得格外滑稽可爱。跑得太过激动，一不小心摔了个标准的狗吃屎。

厨房水槽里的花已经焉了，浓烈的香味参杂了**气息，再不纯粹。光鸢默默清理残花，小心避开荆棘。

玫瑰虽然枯萎，刺却还是尖锐，原本就令人不悦的刺失去了美丽的花朵，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光鸢热了八宝的晚饭，放凉的同时继续在一旁处理自己的晚餐。

处理好的海鲜放入烤箱烹制，她将八宝的晚饭从碗里盛到食盆，往里加了果蔬和各种营养粉，端到客厅地板正中的餐垫上。

八宝真是饿急了，不等她开口，一头扎进美味中哼哧起来。

光鸢看了一会，心想当狗真不错，吃喝拉撒睡，不用上班不用努力，一年年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能有几个一年呢？唉……

她起身返回厨房，刚想舀米，外面餐桌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光瑛～

“宝贝儿，想我了没？”

“没那闲功夫。”

“紫～啧～”

“……” 光鸢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你想你，求你好好说话。”

“wx找我干嘛？”

“妈在国外给我们寄了两本书，”光鸢一边说一边走到客厅将电视声调低，“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

“又来？咱彭姝女士是搞全球图书批发的吗？国外有那么多好东西，怎么就不想着寄点黄金名表、香水包包什么的？”

光鸢无奈浅笑，“又看上什么了？过来买给你。”

“紫啧～紫啧～你真好～”

电话那边传来笑声。

“你在外面吗？听你那边有很多说话声。”

“和几个狐朋狗友在外面聚餐……别笑了，我和我家宝贝儿说话，你们??&#哈哈哈@%$……美女，明天元旦有什么安排？”

“蜗居。”

“姓安的人又不在？啧，这臭小子怎么回事……”

刚好有个电话打进来，光鸢赶紧打断道：“我有个电话，晚点再聊！拜拜！”

说罢挂了电话，接了另一通。

“喂你好？”

“新年快乐！！”

“太早了吧？我这才晚上七点，你们那边也才中午？”

“知道啊！我就是要第一个祝你新年快乐，surprise？”

光鸢忍俊不禁道：“恭喜彭女士勇夺第一。”

“我和老齐打算今年在这边过年，鸢鸢你什么时候放寒假呀？”

“我先算一下，唔——三年前，上了班就没放过寒假了。”

“哈哈，看我这记性，还当你高三生了，哎呀，上班跟高三也差不多啦，惨兮兮的跟坐牢一样哪都去不了！”

彭姝女士求你别说了，有点过于真实了。光鸢扶额，无奈短叹。

“你什么时候放假过来？”

“妈，我恐怕去不了呀，年前有工作要忙，走不开。而且也舍不得八宝，他自己一个狗多孤单？你和齐叔玩得开心点，多拍点好看的照片，那边天气很冷，要注意保暖不要感冒。”

光母正想调侃光鸢是碎碎念的老妈子，这时侍从端着餐碟过来给他们介绍菜肴，微笑站在一旁，轻声细语一句“Madam”。

光母飞快叮嘱光鸢不要给八宝吃太多，免得他又傻不愣登把自己吃进医院，最后说了惯用结束语“爱你宝贝！”，挂了电话。

光鸢应好，挂了电话才看到wx消息：

「谁给你打的电话？」

「是不是姓安那小子？」

「姓安的有什么好？老是放你鸽子」

「不像我」

「我只会心疼紫啧～」

「我这么说紫啧不会生气吧～」

光鸢一脸痛苦地将手机拿远，盲打了一句：「什么时候来拿书？」

对面秒回：「紫啧坏～怎么可以挂人家电话啦？」

「明天过来，姐疼你」

「嘤嘤嘤，明天偶有约啦（抛媚眼.jpg）」

「好吧，等你有空再聊」

等了一会，对面没有再回复，光鸢放下手机返回厨房。

* * * * * *

十点半，光鸢追平了新更新的两集电视剧，带着之前收集的干燥玫瑰花瓣来到浴室，往浴缸里放水的同时撒下。

准备好水果和热牛奶后，她将其摆在浴缸旁边的窗台，往浴缸里放了颗浴球。浴球“呲呲”在水里翻滚，将浅蓝晕染成闪着光泽的星空紫，迷迭香的气味在氤氲中弥漫。

快十一点的时候，她提着移动音箱、拉着移动电视、肩扛睡衣睡裤回到浴室，迅速冲洗完身体，像老君炼丹一样将东西围着浴缸摆好，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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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里，跨年晚会上安承宇与其他几人的合唱作品临近尾声，他站在最边的位置，镜头很少带过去。

曲终人散，热闹绵延丝毫不曾减退。光鸢静静望着窗外，那和往常一样，灯火通明。

真好，盛世繁华。

昏暗空间循环着名叫《Dazing》的纯音乐，舒缓的钢琴旋律伴随间歇的海浪声，身心浸润，闭上眼好像就能感受到大海沉浮。

海的拥抱温暖、宽阔，拥有令人安心的力量。

多想变成鱼跃下海底，打着圈扎入最深的梦乡，不停吹泡泡，看它们争相飞上去，在层层水痕的表面“啵”地一声，回归自由。

潮起潮落，亘古至今。

海总是一次次被月亮迷住，忍不住靠近，心跳的涟漪变成了浪花，心动的旋律变成了浪声，人们管这种浪漫邂逅叫“潮汐引力”。

动物用□□标记领地，人类不能像动物一样“低级”，于是学会了用语言符号标记领地的“高级”方式。

“潮”—“汐”—“引”—“力”

“Tidal”—“Gravity”

不同的语言符号标记了相同的概念。

有人说思维的极限是语言，也有人说语言的极限是思维。有人出口成章，也有人难以言喻。

写下一段文字，你总是忍不住念出声，忍不住再回看一遍，挑挑捡捡哪里还能优化，做了一通加减乘除，最后却也妥协，承认语言不能表达全部的自己。

正如那首《词不达意》——有些人用一辈子去学习，化解沟通的难题，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得见却触不及。

尽管我们大多时候只能表达出60%，被人理解到20%，但至少感受是100%，至少还有百分百的自己，如果全世界也可以放弃，那么就好好珍惜自己吧。

“又下雪了。”

* * * * * *

收拾完一切，将直播晚会的音量调至最低，躺进温暖被窝，光鸢感觉自己被云团包裹起来，有些飘飘欲仙。八宝跳上床，在被子上走来走去拱出一个窝，坐在上面迷离看着床头灯。光鸢见他被灯晃得直眨眼，于是关了灯。

八宝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趴下了。

光鸢凭借手机屏幕的光打开收音机，调至深夜电台。这是她的一个习惯，睡觉时必须有声音，不然容易胡思乱想，脑子和耳朵总有一个静不下来。

……

23:55。手机屏幕的光照在脸上，红彤彤暖洋洋，光鸢困得睁不开眼。

23:56。八宝鼾声不停。

23:57。雪越下越大。

23:58。就眯一会……

23:59，直播晚会的主持人说着赞美祝福之词。

“3！——2！——1！”

00:00，一月一日。

“新年快乐！”

“咻——砰！咻——砰砰砰！”

光鸢被烟花爆炸声惊醒，窗外漫天花火，绚烂如繁星。

隔音窗的效果很好，八宝完全没醒，蹬着小短腿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也许正在拯救世界吧。

光鸢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赶紧到窗台拍照，趁零点没过发给安承宇。

「新年快乐（烟花.jpg）」

对面还没动静，光鸢静静坐在窗台，绚烂霓虹落入眼底，比天上的繁星更加璀璨。

她忽然有种熟悉感，一种穿越时空振荡而来的回响，虽身在此刻，却与千年前的古人们仰望着同个宇宙、同片烟花花海，感受着同样感受的熟悉感。

“滴滴！”

安承宇发了信息过来，是一段刚自摄的晚会现场视频——背景很吵很热闹，后面跟着一句三秒的语音。

「“新年快乐”」

过了两秒又发来消息。

「早点休息晚安」

光鸢回了个晚安表情包，点开wx朋友圈，满屏都是新年祝福，以及自我总结和自我鼓励。

她挨个往下点赞，一直翻到感叹下雪的朋友圈。

烟花已经停了，雪还在下。

旧年最后一场雪变成了新年第一场雪，跨越时间的雪与狂欢的人，他们连续而连续，既是过去也是未来，更是当下。

时间若水流逝，生命奋力拥抱永恒的当下，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即使容颜易老，意气不再，孤独时便去人群中，烦躁时便停在此刻。不要因为功名忘了吃饭，不要因为奔跑放弃走路，那些最本质的小事，恰恰是我们最先也是最后的存在方式。

我们被抛入世界，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向死而生。

Happy New Year.

Have a nice dream.

「此在（Dasein）被抛入世界」

「此在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存在」

「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海德格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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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Daz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