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好莱坞的迪伦,像一艘失去了航标的船。他与伊丽莎白·泰勒共同存在的社交圈,如今变成了需要小心翼翼避开的雷区。每一次关于她奢华订婚细节的报道,都像一根细针,刺在他骄傲的心上。他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那些“非主流”的戏剧工作坊和演员聚集的廉价酒吧,似乎想在那里找到一种真实感,或者说,一种能麻痹自己的放逐感。
自然而然地,他遇到了更多次的诺玛·简。
有时是在一个充斥着烟味和即兴表演的地下室剧场,她在一个粗糙的实验剧中扮演一个只有三句台词的女招待,却在后台用崇拜又羞怯的目光追随着他。
有时是在那家书店咖啡馆,她总是坐在同一个角落,面前摊着不同的戏剧理论书或诗集,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吸收着一切她认为能让她“配得上”表演的知识。
迪伦开始习惯性地在她对面坐下,给她买一杯咖啡,听她结结巴巴地讲述她今天试镜的失败,或者她对某个角色稚嫩却充满直觉的理解。
他对她的感觉是复杂的。他欣赏她那未经雕琢的、近乎本能的表演直觉,怜悯她如同惊弓之鸟般的不安,也被她那份在绝望中依然顽强燃烧的野心所触动。在她身边,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保持完美的明星迪伦·奥康纳,他成了一个保护者,一个导师,一个可以暂时忘却自身烦恼的避难者。
一天晚上,工作坊结束后下起了大雨。诺玛·简没有带伞,站在屋檐下,抱着手臂,单薄的裙子很快被斜飘进来的雨丝打湿,冷得微微发抖。迪伦开着车经过,看到了她。
他停下车,摇下车窗:“上车,我送你。”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滂沱的大雨,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车内顿时弥漫开一股湿漉漉的、带着她身上廉价香皂和雨水混合的气味。
“地址?”迪伦问。
她报出一个位于好莱坞边缘、声名狼藉的破旧公寓楼的地址。迪伦没有说话,只是调转了方向。车内一片沉默,只有雨刷器规律地刮擦着挡风玻璃的声音。
忽然,她低声啜泣起来,开始很压抑,然后变得无法控制。她用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他们……他们说我只配演脱衣舞娘……说我的脑子空空如也……”她哽咽着,话语被泪水切割得支离破碎,“我那么努力……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看看我……看看我里面……”
迪伦没有说话。他没有递手帕,也没有伸手安慰。他只是静静地开着车,直到她激烈的哭泣慢慢平息,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然后,他才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平静:“知道吗?我父亲是个码头工人。他第一次带我去看戏,是码头剧院里最廉价的那种闹剧。台上的演员夸张做作,但我父亲看得很开心。后来他告诉我,那些人也许演技拙劣,但他们是在用尽全力,给那些同样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制造一点点快乐的梦。”
他顿了顿,目光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道路:“诺玛·简,别听他们胡说。你里面有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保护好它。就算现在只能演脱衣舞娘,也要演出那个脱衣舞娘心里的害怕、渴望,或者她藏在媚笑后面的那一点点,对某个远方家乡的怀念。”
诺玛·简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雨水和泪水弄花了她脸上廉价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却异常真实。这是第一次,有人没有轻视她的痛苦,没有将她的野心视为笑话,而是告诉她,要保护她内心那点微弱的光。
她忽然倾身过去,这是一个笨拙的、充满孤注一掷意味的动作。她冰凉湿润的嘴唇,贴上了迪伦的脸颊。
那不是**的吻,更像是一个溺水者,抓住了唯一漂浮过来的木头。
迪伦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和嘴唇的冰冷。他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回应。过了几秒,他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回座位。
“你不需要这样,诺玛·简。”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逾越的界限,“你值得被尊重,首先是你自己尊重自己。”
他把她送到了那栋破旧的公寓楼下。她下车前,红着脸,不敢看他,飞快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跑进了雨中。
迪伦看着她消失在楼道黑暗的入口,没有立刻离开。他抬手,用手指擦过刚才被她亲吻过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冰凉的湿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口红的甜腻气味。
他帮助她,指引她,某种程度上理解她,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团名为诺玛·简的火焰太过危险,也太过脆弱。他不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卷入更深。他自身的世界尚且一片混乱。
这次笨拙的靠近,像雨夜中一道短暂的闪电,照亮了彼此孤独的轮廓,随即又隐没在黑暗中。它为未来更深的纠缠埋下了种子,但在1947年这个潮湿的夜晚,它只是一段插曲。
迪伦发动汽车,驶离了这片破败的街区,将那个哭泣的女孩和那个仓促的吻,留在了身后的大雨中。他需要面对的,是明天报纸上可能出现的、关于伊丽莎白·泰勒婚礼筹备的又一波头条,以及他自己,不知该驶向何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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