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步入1947年下半年,伊丽莎白·泰勒与尼基·希尔顿的婚礼筹备,成了好莱坞最受关注的连载剧。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道着婚纱的设计、宾客的名单、希尔顿家族的财富,以及泰勒手指上那枚越来越大、越来越闪的钻戒。每一则新闻,都像在迪伦·奥康纳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接拍了一部需要大量体能训练的冒险片,在沙漠和丛林里摸爬滚打,让身体的疲惫压倒精神的痛苦。但收工后的寂静,和偶尔在营地看到的过时报纸,总会将一切打回原形。
他与诺玛·简(玛丽莲·梦露)的联系,在这种背景下,变得微妙而频繁起来。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基于“需要”的关系。她需要他的指导和那一点点珍贵的认可,来对抗外界的残酷;而他,或许也需要她那份纯粹的、毫不掩饰的依赖,来确认自己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还能成为某个人的“光”。
他们的见面依旧多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他会带她去一些真正懂行的裁缝那里,教她如何选择能扬长避短、而非一味暴露的衣物;他会给她开列书单,不仅仅是表演理论,还有小说和诗歌,告诉她“填充内在比填充胸部更重要”;他也会在她又一次试镜失败、哭得不能自已时,沉默地递上一杯酒,听她语无伦次地倾诉。
一次,在一个狭小却温暖的爵士乐酒吧里,几杯威士忌下肚,诺玛·简靠在卡座的软椅上,眼神迷离地看着台上即兴演奏的萨克斯手。
“迪伦,”她轻声说,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如果……如果我变得有名,像她一样有名,你会不会……会不会用看她的那种眼神看我?”
她口中的“她”,不言自明。
迪伦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努力想把自己塞进“玛丽莲·梦露”这个即将诞生的性感符号里的女孩,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怜悯和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
“别做这种比较,诺玛·简。”他喝了一口酒,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做你自己。否则,就算你得到了一切,站在顶峰的也只是个陌生人。”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像一只寻找热源的小动物。迪伦身体僵了片刻,最终没有推开。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烟草和一种危险的、相互慰藉的温情。
1948年5月6日,伊丽莎白·泰勒与尼基·希尔顿的婚礼,在贝弗利山的全能基督教堂举行。
那是一场被媒体称为“世纪婚礼”的盛典。迪伦没有收到请柬,他当然不会去。但整个好莱坞似乎都在为这场婚礼沸腾。他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拒绝了所有朋友的邀约和安慰。收音机里播放着关于婚礼的实况报道,主持人用激动的声音描述着教堂外的盛况,泰勒的美丽,希尔顿的得意。
最终,他烦躁地关掉了收音机。房间里死一般寂静。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没有加冰,一饮而尽。酒精像一道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四肢。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罗马,想起了奥黛丽·赫本那双清澈的、带着告别意味的眼睛。那阵清风,终究没能吹散这团名为泰勒的烈火留下的灼痕。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拨通了一个号码。是诺玛·简租住公寓的那个破旧公共电话,他之前偶然记下的。
接电话的是个不耐烦的女声,喊来了诺玛·简。
“……喂?”她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似乎很少有人会打这个电话找她。
“是我,迪伦。”他的声音因为酒精而有些低沉沙哑,“……你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她小心翼翼的回答:“没……没什么。在看剧本。”
“出来。”迪伦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迫切,“地址发给我,我去接你。”
他没有带她去任何高档场所,而是开车去了圣莫尼卡海滩。夜晚的海滩空旷而黑暗,只有远处码头的灯火和天上稀疏的星光。海风很大,带着咸腥的气味,吹乱了他的金发,也吹起了诺玛·简单薄裙子的一角。
她跟着他,什么也没问。她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神里压抑着的、她无法完全理解的痛苦。但她能感觉到,此刻的他,需要她在这里。
迪伦面朝漆黑的大海,站了很久。然后,他猛地将手中一直捏着的、那个空了的威士忌酒杯,用尽全力掷向翻滚的海浪。玻璃碎裂的声音短暂而清脆,随即被海浪的轰鸣吞没。
“够了!” 他对着大海,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挫败感的怒吼。
诺玛·简被吓了一跳,但她没有退缩。她走上前,从后面,轻轻地、试探性地抱住了他紧实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背脊上。
这一次,迪伦没有推开她。
他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她身体的温热和轻微的颤抖。在这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夜晚,在这个前女友风光大嫁的时刻,这个来自社会底层、和他一样在好莱坞挣扎的女孩,用她笨拙的方式,给了他唯一的、真实的体温。
他闭上眼睛,任由海风吹拂。婚礼的钟声仿佛还在远处隐约回荡,而在这里,只有海浪的呜咽,和一个破碎的酒杯。
他反手,握住了她环在他腰间冰凉的手指。
一种基于痛苦和理解的特殊联盟,在这个夜晚,于黑暗的海滩上,无声地建立了。迪伦·奥康纳和玛丽莲·梦露(诺玛·简)的故事,终于越过了那条模糊的界限,从指引与追随,滑向了更深邃、也更危险的相互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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