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米高梅的试镜室 (1939)

洛杉矶的阳光，与旧金山截然不同。它不带着海雾的朦胧与温柔，而是**、慷慨，甚至有些粗暴地倾泻下来，将一切都照得轮廓分明，无处遁形。1939年的好莱坞，正处在它黄金时代的鼎盛时期，八大制片厂如同巨大的梦工厂，日夜不停地制造着逃离现实的幻梦。

迪伦·奥康纳站在米高梅那气势恢宏、饰有金色狮徽的大门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扔进银河的沙子。他穿着最好的一套，也是唯一一套像样的西装——浅灰色，料子普通，剪裁还算合身，但在这片衣香鬓影的土地上，依旧透着抹不去的生涩。

他的落脚处是市中心一家廉价旅店，房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洗手池，隔壁房间的鼾声清晰可闻。但他并不在意。抵达的第二天，他就按照报纸广告上的地址找了过来，带着父亲给的旧书和一颗沉静却坚定的心。

试镜室外的长廊，更像是一个浓缩的人间浮世绘。几十个年轻男子等在那里，无一例外地英俊，眼神里燃烧着渴望与焦虑。他们中有的人头发抹了过多的发油，梳得一丝不苟；有的人对着墙壁喃喃自语，反复练习着可能只有一句的台词；更多的人，则用一种评估、警惕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潜在的竞争者。

迪伦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微不可察的骚动。他那头不用发油、自然微蓬的浅亚麻金发，在一众深色头发和过度打理的发型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道意外的光。他没有刻意摆出姿势，只是松弛地站在那里，肩背舒展，目光平静地观察着周围，与周遭紧绷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下一个，迪伦·奥康纳！”一个助理拿着名单，不耐烦地喊道。

迪伦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前方一张长桌后坐着几个人，桌上一盏台灯是唯一的光源，将他们的脸照得半明半暗。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咖啡的气味。他没有怯场，码头剧院里对着空椅子表演的经历，和码头上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经验，让他对“场面”有着天然的适应力。

“奥康纳先生？”坐在中间，一个戴着眼镜、面色疲惫的中年男人开口，他是选角导演之一，“资料上说你没有正式表演经验？”

“是的，先生。”迪伦的声音清晰，不卑不亢，“我在旧金山的码头剧院看过很多戏，也在码头上……观察过很多人。”

桌后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觉得这个回答既天真又有点意思。

“好吧。给你这个场景，”选角导演递过一张纸，“一个刚从战场归来的年轻人，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没有台词，给你三十秒。”

这是一个考验。没有台词，全凭眼神和肢体。

迪伦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便走到房间中央那片被灯光照亮的区域。他没有立刻开始，而是闭上眼睛，沉默了三秒。

当他再次睁眼时，整个人的气质仿佛都变了。他挺拔的身姿微微佝偻，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无形行囊。他没有做出夸张的悲伤表情，只是目光缓缓扫过空无一物的前方，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里，光芒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克制的、深不见底的落寞。他抬起手，手指在空中微微停顿，仿佛想触摸什么早已不存在的东西，然后无力地垂下。

整个过程，安静，克制，却充满了无声的故事感。他没有流泪，但那种失去一切的虚无感，却弥漫在试镜室的空气里。

三十秒到。

迪伦瞬间从角色中抽离，恢复了之前那副清爽明朗的样子，对着长桌微微颔首。

长桌后一片寂静。选角导演推了推眼镜，旁边一位一直没说话、气场强大的女人——制片厂的一位资深表演教练，低声对导演说：“看见了吗？他没用那些陈词滥调。他身上有种……矛盾感。阳光，但能瞬间沉下来。这种特质，现在很稀缺。”

选角导演沉吟片刻，对迪伦说：“可以了。回去等通知。”

迪伦道了谢，从容地退出了房间。他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究竟如何，但他尽力了，这就足够。

他走出米高梅宏伟的大门，重新投入洛杉矶刺眼的阳光中。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剩下最后几枚硬币。他走向街角的热狗摊，用最后的钱买了一份最简单的热狗，靠在墙上，大口吃了起来。

饥饿感真实而具体，但在他心里，有一种比饥饿更强烈的感觉在涌动——那不是笃定成功的狂妄，而是一种清晰的预感：这扇门，不会就此对他关闭。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试镜室里关于他的争论才刚刚开始。

“太嫩了，没有经验。”

“但他的镜头感很好，那张脸，尤其是那头金发，在彩色银幕上会非常吃香。”

“我们需要的是能演硬汉的演员，他看起来太……干净了。”

“正因为他干净，才可以被塑造成任何我们想要的样子。”那位女教练坚持道，“爱情喜剧、歌舞片，我们需要一个能让女观众做梦，又不会让男观众反感的‘阳光先生’。我觉得，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从小角色开始。”

命运的天平，在1939年米高梅的试镜室里，因为一头罕见的金发和一份克制而充满故事感的表演，开始朝着迪伦·奥康纳，微微倾斜。

而属于他的剧本，下一页即将展开。

[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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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