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卡萨布兰卡》的阴影与《天使之翼》的光 (1942)

时间进入1942年。战争的阴云笼罩全球,好莱坞也投身其中,大量生产着鼓舞士气的战争片和让人暂时忘却烦恼的爱情喜剧。迪伦·奥康纳已然成为米高梅爱情喜剧的招牌之一,他那头金发和爽朗笑容是票房的保证。但他内心的不满足感却在与日俱增。

一次偶然,他在公司咖啡厅听到了一个消息:华纳兄弟正在疯狂筹备一部名为《卡萨布兰卡》的电影,背景设在摩洛哥,讲述乱世中的爱情与抉择。主角里克·布莱恩,一个饱经沧桑、外表冷漠内心炽热的酒吧老板,这个角色几乎是为某种特定类型的硬汉量身定做。

不知为何,迪伦被这个角色的描述深深吸引。那与他“阳光先生”的形象相去甚远,是如此的复杂、沉郁,充满故事的层次感。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角色眼底的落寞。

他做了一个在米高梅看来大胆甚至鲁莽的举动——他请求经纪人去询问,是否能为他争取一个《卡萨布兰卡》的试镜机会,哪怕是配角。

消息很快传回,带着礼貌的回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奥康纳先生是位非常优秀的演员,但《卡萨布兰卡》的风格……恐怕与米高梅为他规划的形象不太相符。而且,华纳那边似乎已有人选(指亨弗莱·鲍嘉)。”

这次碰壁,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他意识到,在制片厂体制下,他更像是一件被贴上明确标签的商品,跨越类型的尝试困难重重。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在公寓里弹奏的吉他声,也带上了几分躁动不安的布鲁斯味道。

转机来自一次内部剧本研讨会。米高梅正准备一部名为《天使之翼》的剧情片,讲述一位战地飞行员回国后,在创伤与荣光之间挣扎,并最终在一位善良护士的帮助下找回自我的故事。男主角需要展现出从阳光自信到阴郁封闭,再到重新振作的复杂心理转变。

导演是一位以细腻刻画人物内心著称的欧洲移民,他对米高梅最初推荐的几位“硬汉型”演员都不太满意。“他们只有坚硬,没有脆弱。我要的是一张曾经被阳光照耀,如今却被阴影笼罩的脸。”

选角导演犹豫着提到了迪伦·奥康纳的名字。“他太‘阳光’了,”有人立刻反对,“观众不会相信他演得了创伤。”

“正因为他阳光,”那位欧洲导演却目光锐利,“他的坠落才更有悲剧力量。我看过他在《星光华尔兹》里的片段,他的眼神里有东西,不只是微笑。”

迪伦得到了一个试镜的机会。这一次,他没有被要求展现魅力。试镜的片段,是男主角在深夜,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被噩梦惊醒后,无法抑制的颤抖与恐惧。

迪伦站在空荡荡的排练室中央,闭上眼睛。他想起了码头上那些从一战归来的老兵,他们空洞的眼神和偶尔无法控制的惊跳;他想起了自己内心那份对定型的恐惧,如同一种无形的创伤。当他再次睁眼时,他脸上惯有的明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魂未定的苍白。他没有歇斯底里,只是蜷缩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呼吸急促而浅薄。然后,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漏出。

整个过程,安静,却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欧洲导演猛地站起来,激动地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就是它!就是这种脆弱感!阳光下的裂痕!他就是我的飞行员!”

就这样,迪伦·奥康纳出人意料地赢得了《天使之翼》的男主角。消息传出,米高梅内部一片哗然,宣传部门甚至有些担忧,不知该如何向期待着他另一部浪漫喜剧的观众推销一个“破碎”的迪伦。

而也正是在《天使之翼》的剧组,他迎来了与一位传奇女星的初次相遇。

开机第一天,在片场熙攘的人群中,他看到一个女人独自坐在角落的帆布椅上,安静地读着剧本。她穿着一身简洁的护士戏服,深棕色的卷发瀑布般垂下,侧脸线条优美得如同希腊雕塑。她似乎与周围嘈杂的准备工作格格不入,周身笼罩着一层宁静而专注的气场。

那是英格丽·褒曼。

她刚刚从瑞典来到好莱坞不久,凭借《 Intermezzo 》(插曲)已经引起了关注,身上还带着欧洲演员特有的认真与疏离感。

迪伦走过去,主动伸出手,露出他标志性的、毫无攻击性的爽朗笑容:“奥康纳,迪伦·奥康纳。很荣幸能与您合作,褒曼小姐。”

褒曼抬起头,那双著名的清澈蓝眼睛打量着他,带着一丝审慎,而非热情。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我也很荣幸,奥康纳先生。我看过你的……歌舞片。”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最初的几天,他们的对戏礼貌而专业。褒曼的表演方法严谨、内敛,充满了心理依据。而迪伦,则调动了所有在派克小姐课堂和自我观察中学到的东西,努力将自己融入那个受创飞行员的内心。

转折发生在一场关键的对手戏:护士试图安抚失控的飞行员。迪伦需要爆发出巨大的情绪,而褒曼则需要用沉静的力量去承接。

第一次排练,迪伦的爆发略显外在。导演喊停后,褒曼没有立刻离开位置,她走到迪伦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而直接地说:

“奥康纳先生,你的痛苦很真实,但它在你的喉咙和手臂上。试着把它沉下去,沉到你的眼睛里,沉到你的呼吸里。让我‘看到’它,而不是‘听到’它。”

这番指点,一针见血。没有客套,纯粹源于对表演艺术的尊重。迪伦愣了一下,随即恍然。他看着她清澈而认真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轻视,只有一种对“真实”的共同追求。

“谢谢你,褒曼小姐。”他郑重地说,“我会试试。”

第二次,迪伦收敛了外在的嘶吼,他将所有的痛苦内化,只用那双此刻布满血丝、充满了恐惧与无助的桃花眼,死死地盯着褒曼,他的呼吸急促而破碎,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褒曼的回应也变了。她的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职业性关怀,而是注入了一种深切的、几乎能融化坚冰的温柔与理解。她伸出手,不是去按住他,只是轻轻覆盖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没有台词,只有眼神与呼吸的交融。

“卡!”

欧洲导演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完美!就是这样!两种不同能量的碰撞!信任!你们之间开始有信任了!”

从那一天起,迪伦与英格丽·褒曼之间的关系悄然改变。片场休息时,他们会开始讨论角色动机,分享各自对表演的理解。迪伦被她那种近乎执拗的艺术追求所打动,而她,也开始欣赏这个美国年轻人身上超出他年龄的悟性与真诚,以及那份在“阳光”标签之下,对挖掘更深层表演的渴望。

《天使之翼》的拍摄,对迪伦而言,不仅仅是一部电影。它是他突破类型禁锢的第一次成功突围,也是一场表演上的洗礼。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他与英格丽·褒曼,这位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女性之一,建立起了始于艺术共鸣的、坚实而珍贵的联系。

这缕从欧洲吹来的清风,悄然抚过他金色的发梢,在他心中种下了对表演艺术更高追求的种子。而好莱坞的聚光灯,正等待着检验他这次转型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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