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质这一夜睡得极沉。
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没有中途惊醒的忐忑,像是漂浮在温暖安稳的深海里,所有紧绷的神经都得以彻底松弛下来。
她是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中醒来的。
身体像浸在温水里,松弛得没有一丝力气。
意识回笼的瞬间,耳边仿佛还萦绕着那人低沉而清晰的诵读声,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沉静的檀木香气。
她拥被坐起身,环顾四周。
晨光已透过窗棂,洒在青砖地上。
檀木香的余温尚在空气里,可目光所及,只剩满室空寂。
一股微妙的失落感,如同细小的涟漪,在她心头轻轻荡开。
门外传来管家钱姨温和的声音:“小姐,您醒了吗?”
“醒了,钱姨,请进。”
钱姨端着一杯温水进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恭敬地说:“小姐,温先生和小刘师傅天不亮就动身了。温先生特意嘱咐,让您多睡会儿,千万别打扰您。”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感慨又心疼的笑意:“我去客房时,温先生自己都收拾妥当了,床铺整齐,洗漱用品归位,干净得像是没人住过一样。”
苏昭质闻言,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总是这样。将最周到的妥帖留给别人,将所有的风尘与疲惫敛于自身。
她低头抿了口水,将这份触动悄然压回心底。
用完早饭,她便直接进了书房。
刚在电脑前坐下,小林的电话便打了进来,语气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严谨:
“苏总,您让我留意的柳云,初步调查结果出来了。”
“说。”苏昭质点开免提,目光落在屏幕上。
“背景比较简单。她是苏老先生多年前教过的学生,家境普通,毕业后跟苏老先生在同一所小学做音乐老师。社会关系网很窄,除了学校同事,几乎没有复杂的交际。”
助理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几分基于事实的审慎:“从现有信息看,她与苏老先生的关系……更倾向于情感依赖和名分诉求。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大额资金往来,账户流水非常干净,消费水平与其收入吻合。”
苏昭质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鼠标上轻轻敲击。
柳云……学生……音乐老师。
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父亲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极具欺骗性的儒雅面孔。是了,他太擅长用那副“为人师表”的道貌岸然,去捕捉那些不谙世事、渴望依靠的年轻女性了。柳云会陷进去,一点也不奇怪。
“她近期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吗?”苏昭质问。
“有一个细节。”小林翻动资料的声音传来,“大约半个月前,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姓蒋的女士。这位蒋女士在邻市经营一家规模不小的艺术培训中心,看起来是正当生意人。两人有过几次接触,但内容不明,之后便没有更深往来。表面上看,一切都非常‘干净’。”
“干净?”苏昭质轻声重复了一句,唇角那丝冰凉的弧度几不可察。
太过干净,往往意味着更高明的掩饰。
这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剥离感,手法娴熟得不带一丝烟火气……让她嗅到了一丝同类的气息。
一种善于蛰伏、耐心极好的同类。
更值得玩味的是攻击的角度——不针对公司,只针对她个人。目的并非商业利益,而是要利用她父亲的丑闻,精准地击垮她的名誉,甚至……是想看她精神崩溃。
这不再是商业竞争,而是带着强烈情绪的私人恩怨。
会是谁?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模糊的影子,又逐一排除。
“深挖这位蒋女士的背景,”她淡声吩咐,“重点查清两件事:她真正的靠山是谁,以及,对方与我究竟有何旧怨。”
她深知,真相与和解,都急不得。
当下最有力的回应,是如常生活,静待时机。
她将全副精力重新投入到公司的运营中。
在专注的忙碌里,时间悄然流逝,苏家老宅的风波也终于步入尾声。
离婚协议已签,法律程序启动,父亲带着柳云和幼子,拿了一笔钱,彻底离开了老家所在的城市。
消息传来时,苏昭质正在开会,她只平静地回了小林一条信息“按协议执行”,便继续讨论下一个议题。
对她而言,这件事在心理上早已了结。
法律上的程序,不过是最后的确认。
风波落定后,苏昭质第一时间去看望暂住在外婆家的母亲。
父亲离开后,老宅虽已收回,但母亲明确表示不愿再回去。
午后,母女二人在外婆家的院子里对坐,苏昭质看着母亲,轻声问道:
“妈,接下来您愿不愿跟我一起生活?”
周文青没有立刻回答。她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目光望着窗外远处的流云,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昭质,妈想好了。妈不跟你去住了。”
苏昭质微微一怔,看向母亲。
周文青转过头,眼中含着泪光,嘴角却努力向上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刚开始,我经常哭。哭我这辈子,为什么活得这么糊涂……一辈子困在‘苏太太’、‘苏昭质妈妈’的身份里,围着丈夫孩子转,从来没想过,我自己是谁,我自己想做什么。”
她握住女儿的手,泪珠滚落,语气却愈发坚定:
“现在,妈想明白了。这座城困了我大半辈子,多亏你给了妈底气。妈不想住你备好的房子了,想拿着这笔钱,四处去走走看看。走到哪里喜欢,就在哪里短住一阵。也许去学学年轻时想画的画,也许就只是每天晒晒太阳……妈想试试,只做周文青,是什么滋味。”
她看着女儿眼中流露出的担忧,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别担心妈。你把我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剩下的路,妈想自己试着走一走。”
“你也是,昭质。”她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和鼓励,“你从小就懂事,要强,背负了太多。现在,也该把那些包袱都扔掉了。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也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才走到今天的。”
“你就是你,是那么好、那么好的昭质,是我周文青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去吧,毫无牵挂地,照你自己的心意去活。”
苏昭质看着母亲泪光中闪烁的、新生的光芒,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第一次在母亲眼中,看到了如此独立、如此坚定的神采。
她没有再坚持,只是反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她明白,她们都将开启各自真正的人生。
回到南城公寓的夜晚,格外安静。
苏昭质处理完最后一份邮件,合上电脑,目光不经意扫过手机。
她与温澈礼的对话,仍停留在一周前他那句简短的“安。勿念。”上。
她放下手机,熄了灯,任由清冷的月光漫过窗台,将房间切割出明暗的轮廓,也勾勒出心底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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