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的同学早就走光了,整个教室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她妈妈远远站着的身影,像一幅沉默的画。
终于,在我快要哭断气的时候,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带着浓浓的疲惫,像走了很远的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不是不想告诉你。”
她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巨大的勇气,又像是在斟酌每一个措辞,指尖微微蜷缩着,紧紧地攥着书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与不安:
“是没想好该怎么跟你说。时安,唯独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告别。”
“为什么?”我执拗地追问,眼泪还在掉,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却在她这句话里,渐渐被一丝酸涩取代,像吃了一颗未成熟的果子,又酸又软,“为什么唯独是我?”
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地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轻轻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小石子在地上滚了滚,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像山间的风,一吹就散,却又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因为……我怕你会哭。你哭起来丑死了,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颤抖像电流般,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而且我怕我会舍不得。”
舍不得?
她舍不得我?
我愣住了,眼泪突然就停住了,怔怔地看着她低垂的头顶,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指尖。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像被温水浸泡过的棉花,那些汹涌的委屈和愤怒,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击溃,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原来,她不是不屑于告诉我,不是不在乎我,而是因为太在乎,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说再见。
原来,她怕我哭,更怕自己会舍不得,怕自己一看到我的眼泪,就再也走不了。原来,她的沉默,她的隐瞒,都是藏在心底的温柔与牵挂。
可即便如此,那种被排除在外的委屈,那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慌,还是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喘不过气。
“那你也不能瞒着我啊,”我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你要是走了,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这句话问出口,我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山高路远,她要回省会,而我,还被困在这个山沟里,我们之间,像隔着一座永远翻不过去的青山,再见,或许只是一句苍白的安慰。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泪光在闪,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像以前一样灿烂,像盛夏里最烈的光,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勉强,一丝藏不住的言不由衷:
“当然能啊!等我外婆病好了,等我那边的事办完了,我就回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再接着比折星星,我肯定能赢你!”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倔强,像在宣告一个一定会实现的誓言,可我却莫名觉得,那笑容里藏着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想问她,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会回来吗?可看着她眼底深深的哀伤,看着她强装出来的坚强,我终究还是没问出口——我怕听到那个否定的答案,怕打破这最后一点虚假的希望。
我轻轻点了点头,喉咙里像堵着什么,说不出话,只能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再也掉不下来。
那天,她还是走了。
她妈妈走上前,帮她拎过肩上的书包,搭在胳膊上,然后拎起地上的行李箱,轻轻说了句“夏夏,走吧。”
她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藏着太多的不舍,太多的牵挂,太多的话,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跟在她妈妈身后,一步步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对着我,轻轻挥了挥手,然后猛地转过身,跟着她妈妈走进了夕阳里。
夕阳把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渐渐融入那片橘红色的光晕里,一步步走向远处的山路。
她的白球鞋在石板路上踩出清脆的声响,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直到最后,身影渐渐变小,消失在山路的尽头,被连绵的青山吞没,再也看不见了。
我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很久。
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天边的橘红色渐渐褪去,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又慢慢被黑色取代。
山风刮起来了,带着阵阵凉意,吹得我浑身发冷,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却浑然不觉。
教室里的光线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墙上那两个快要断裂的剪影,在黑暗里渐渐模糊。
直到天黑透了,漫天的星星爬上天空,山风带着草木的气息,吹得人瑟瑟发抖。
我才缓缓地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一直紧紧抱着的玻璃瓶——那是她送我的,装着她折的那些歪歪扭扭的星星。
星星在黑暗里,再也泛不出五彩的光,像我此刻的心情,一片灰暗,没有一丝光亮。
我缓缓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沿着墙壁一点点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委屈、不舍和绝望,像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
沈知夏,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你走了以后,谁还会逗我笑?谁还会跟我一起折星星?谁还会在我难过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一张写着“别难过”的纸条?谁还会拉着我的手,带我去看山间的野花,告诉我山外面有更大的世界?
你说你会回来,你说我们还要接着比折星星,你说你肯定能赢我,这些话,都是真的吗?
山风呜咽着,像是在回应我的疑问,又像是在为我们的离别而哭泣。
远处的青山在黑暗里沉默着,像一道永恒的屏障,把我困在这片没有她的天地里,困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那个装着星星的玻璃瓶,在我怀里沉甸甸的,里面的星星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她藏在心里没说尽的话,像她离开时,一次次回头的牵挂,像我们之间,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吵吵闹闹却又温柔至极的时光。
可她,终究还是走了。
带着我的牵挂,带着我们的回忆,走进了夕阳里,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再也没有回头。
黑暗中,我紧紧地抱着那个玻璃瓶,仿佛抱着我们之间唯一的念想,任由眼泪肆意流淌,把衣襟浸湿,心里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空洞——那是她曾经照亮过的地方,如今,她走了,光也跟着消失了,只留下一片冰冷的黑暗,和无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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