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暑

初识林瑀的人常被他闪光的履历和帅气的面庞震慑,熟悉他的人多少有些幻灭,好好一张小说高冷学霸男神脸怎么就是个开朗二货逗比男?没点点男神的自觉,反而透着股清澈的傻气。但谁也不能否认,这是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孩子,才值得的一份傻气,那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少年志气。

无忧无虑的童年,别人还在“阿巴阿巴”,他已经自己摸索出勾股定理证明,父母乐于这份天资,试图不断引领他走向更深层次的学习与探索,也纠结天才少年的学生生涯规划。

天才的成长从来没有既定的路线,有人十几岁大字不识,终日嘻游,一朝读书方觉乾坤大,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傲骨成碑;有人自幼勤勉,日日苦吟,却在自觉无出头之日,游历山川、遍览人间,始见真章。

人生哪有绝对的对与错,成人的谨慎情有可原,踟躇良久,小孩哪想那么多,为了跟小伙伴一起踢球撒泼打滚无论如何也要去上学。

行吧,按部就班!

也不全然,课堂的知识对他而言属实简单,课外的学习、训练、比赛必不可少。15岁那年,他获得IMO金牌,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去哪里读大学?读什么专业?

父母着急上火,他这厢快乐嗦牛腩粉。国外?生活太艰苦,准备比赛的时候每天都只能啃半生不熟还不入味的牛肉块和嚼一堆天然草料,过得茹毛饮血,哪有嗦粉快乐。

北方?太冷,想想满身鸡皮疙瘩。不想见见北方的雪?蹙蹙眉,楼下阿婆家的叉烧超好吃,顿顿吃也腻得慌。

再转眼,人没了!电话嘟嘟,人呢?老妈老爸你们先聊,我跟钱仔约踢球。电话这头苦抓耳,电话那头空回响。

“瑀哥,你去哪上大学?”

哥,通常是对年龄较大男子尊称,林瑀中途跳级,同学啊、朋友啊基本都要比他大几岁,可并不妨碍大家尊称他——瑀哥。

“港大嘛,周末回来找你们踢球。”

“瑀哥!”

“妥妥!不得我罩着你们,不然输给隔壁那群怎么办哦!”

你能说啥?你还能说啥?

父母晕头转向,行行行,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还能怎么办?太远,小子一个神龙摆尾从此云深不知处,不如就近,上午有点事,下午耳朵就被钳住,挺好!

上课、做研究、**文、发专利,除了中途神隐一个月,回来黑瘦干巴,像极草原上的小豹子,平添几分少年英豪气,说是去非洲看狮子呲牙花,瞅瞅他那黑麦色的皮肤映衬得格外亮白的牙花,也不知是谁看谁呲牙花。

此外可谓如鱼得水,意犹未尽,可让他直博,又不太乐意,表示一路做研究,容易找不到研究的目标和方向,先读硕体验番。

导师诚邀他创业,怎么说呢?有点懒,看看自己老爸开公司,劳心劳力不讨好,有点累,做打工人走研发路线,当天和尚撞天钟,想想都美滋滋。

林瑀这小子决定的事吧,谁劝也没用,不如让他自己去闯去撞,人生要是没点挫折教育也不完美不是。

大厂offer拿到手软,觉得不能体现自身价值,这时来了个刚起步的做智能轮椅的初创公司,情怀理想说得天花乱坠,给股份、给经费、给自由度,百万年薪小意思。

钱这事,林瑀没概念,好兄弟史方敏听得直摇头:你林瑀去什么公司没有年薪百万?

是这么个理啊,可是情怀理想说得林瑀心中摇摆:国内槛多坡多台阶多,残疾人因为没有方便的轮椅只能囿于家中,要是为他们研制出爬坡爬楼梯的智能轮椅,能造福多少人哦!心动了哇!

劝?劝个鬼!

不得不说,是金子放哪都能发光,短短三年林瑀带领团队研究出新型可爬坡智能轮椅,一年一更新,两年一迈步,让公司从天使轮走到C轮。可就是C轮以后,指手画脚的来了,这不行——不合规,那不对——资历浅,也不知是不是雄竞入脑,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哪都不对。

有些人的脑回路比猪大肠还婉转曲折,要搞懂的难度堪比做九转大肠。林瑀这会原本呆在舒适区搞搞研究,带带小弟,偶尔踢个球、旅个游,美得冒泡,满脸茫然地被踢进“冷宫”,身边小弟们在公司里也不敢有所表示,私底下全是“老大,快跑啊!”,唯有他在状况外。

最后人家忍不了,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调岗当行政,要么走,走也只能拿微薄的n 1,还有万恶的竞业合同强制三年不得从事相关行业。

林瑀想来想去都没想通原因何在,也不好意思问父母,总得来说——好一顿社会毒打!公司肯定待不住,以为好歹能把自己专利拿回来,哪知立马被甩一脸《专利法》:职务发明创造申请专利的权利属于单位,申请被批准后,单位为专利权人。

可谓:曾携锦绣来,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闷声闷气在家里躺了俩天,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开口,头哐哐哐地砸床垫,感慨自己遇司不淑,怎地遇见当代周扒皮、现世活阎王,想不好以后的路——人生第一次遇到滑铁卢,十分慌张。

恰逢周末,史方敏拖着当代社畜人通用疲惫身躯过来找他喝酒。俩人一拍即合,旋即找了据说全深圳最爆辣烧烤店,谁退谁孙子!

果然,俩人都被牛肉串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什么学霸男神,浮云尔尔,哪有那么多高冷男神,不过是不熟罢了。

开始俩人同仇敌忾共骂万恶资本家,骂着骂着俩人的话题劈叉,一个哀叹自己平地摔跤、前途茫茫,一个哀叹自己青春年华、青梅目盲,酒不醉人人自醉。

林瑀终于把原本是过来安慰自己却因为求而不得小青梅而喝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史方敏扛回家,猛地砸在床上,盯着屋顶的吸顶灯,盯得眼睛又麻又酸。

时间好像总会把鲜活的人磋磨成人干。

一觉醒来,阳光早已透过薄薄的窗帘映进房间,亮堂堂。头仿佛被两百公斤的大力士轰过,喉咙又干又痛。林瑀走出房间,无视楞充充地坐沙发上的史方敏,径直去向水吧台。

“你说啊,我要不要回去找我青梅啊?你晓得吧,她那个人吧,不开窍,死都不开窍!我跟她说我老大不小想定下来,她说她申请当干妈,等她老了顺便帮她收个尸。”

“你说我也不是那么没魅力的人吧?我高中情书,啊,没有,我们当时学校管得严。但你不能否认我长得帅性格好工作也不错的事实吧!难道她喜欢渣男?其实我也不是不可以。自从上次我被她气伤了,她找我聊天十次搭理一次,她现在都不怎么找我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应该还单身。你说,我要不要去找她啊。”

“咕咚咕咚”,林瑀灌了满满一杯水,喉咙终于舒服些,斜睨史方敏:“有没有可能,你们撞号了?”

“林瑀,你最近心情不好,但是找死不是这么个找法。”史方敏阴恻恻地盯着他。

“比起你虚无缥缈的爱情,我更揪心我虚无缥缈的前程。唉……”林瑀猛地砸在沙发上。

“有啥好担心,你要学历有脸蛋,要技术有身材,现在还能白拿工资不上班,薅资本家的羊毛!读博继续做研究也挺好,你导师不一直惋惜你没继续深造。”

“糟心!”

“车到山前必有路。天天闷家里肯定不行,你要去我老家玩不?我以前不觉得,最近我青梅老是在小红书发老家的风景,看看好像也不错。”

“盐城?有什么?”

“丹顶鹤,麋鹿,还有乌泱泱的候鸟。你要是喜欢观鸟,整一套设备去,4条候鸟路线交汇点,传说中的“候鸟加油站”,尤其秋冬那会。”

林瑀给史方敏竖了个敷衍的大拇指。

“我青梅在小红书发的,其实我之前也不知道。”

“你青梅回老家工作?”

“没呀,前几天回家休息,看朋友圈昨天已经回南京了。”

“那你怎么不过去找她?”

“这不,我还跟她冷战嘛!”

“小心她找别人哦。”

“快爬快爬!”

第二天,史方敏顶着上司的死亡目光请假追小青梅,林瑀则作为家中唯一待业人员,被叫回乡下照顾折了腿的嫲嫲。

记忆中的嫲嫲瘦弱矮小却不失威严,一个人带大几个孩子,个个都是大学生,混得有声有色,都想把她接到城里享福,可她怎么也不愿离开这块生养之地,像林间幽暗之地的青苔,受山林滋养亦无法离开山林。说是让他照顾嫲嫲,实际能做的不过是陪伴。

折了腿的嫲嫲佝偻着身子坐在床上,看到许久不见的孙子回来,笑眯眯地召唤他过来,从床头的果盘里抓一大把的新鲜龙眼放他的手里,“吃啊,吃啊!”

林瑀忙不迭地接过,新鲜龙眼饱满多汁,圆鼓鼓的果肉仿佛马上涨破果皮,指甲轻轻一掐,果皮便裂开露出水嫩内芯,甜嫩丰盈,淡淡药香。

姑妈端了碗酸嘢过来,“细佬哥过来了啊,吃酸嘢不?”低头嗦龙眼的林瑀光听到“酸嘢”两字,口水不自主地从舌根泛起,“要!”

姑妈絮絮叨叨嘱咐嫲嫲,林瑀叼着酸嘢,哼哼道:“姑姐,你放心的哇,不是还有我嘛。”

姑妈摸摸他的头,“唉,细佬哥,你好好把自己照顾好,看顾点你嫲嫲就成,我跟阿成嫂说过啦,你俩上她家吃饭。”

“诶?我会做饭呀!”林瑀有点不服气。

“君子远庖厨哩。”

“哪还有这种讲究。”

“要的!”默不作声的嫲嫲突然发话。

姑妈跟林瑀对视一眼,“嗯呐,这不我请阿成嫂了嘛。细佬哥,听说你公司搞鬼?怎么回事?”

“扑街咯~”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想不好。”林瑀蔫蔫得,酸嘢都没甚滋味。

“工作不用担心,倒是你老大不小了,赶紧成家,生个大胖娃娃给你嫲嫲看看,也给你弟弟妹妹做榜样。”

“姑姐,我这前路渺茫地哪有心思考虑这事。”

“可你前途光明的时候也没考虑啊,现在刚好有闲。”

……

七月的天,闷热的天,还好山野幽森拂去些许燥意。林瑀坐在回廊下,眺望空寂的村口小广场。

过去,夏天的傍晚,那里时常团坐纳凉的村民,大家分食各自带来的瓜果,摇着蒲扇谈天说地,偶尔哼唱“合欢与君醉梦乡,碰杯共到夜台上”,小孩子们自是追逐打闹。

那时候,他身后总缀一串小屁孩,在水潭里噗通,用蚯蚓钓龙虾,分食沁在溪水里变得凉丝丝的荔枝……如今他们去了哪?天涯零落,这里成了唯有春节才稍有人气的荒凉之地。风在林间嬉戏,怪鸟呕哑,蝉声躁耳,四周静谧。

嫲嫲艰难地转着轮椅,曾经小半米高的门槛早已为方便她进出而被锯掉,林瑀犹有幼时跨不过门槛,试图爬过去,然后被佝偻着的嫲嫲抱进门的浅浅记忆。

“嫲嫲,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去祠堂。”林瑀注意到嫲嫲腿上的食盒,他单手拎起食盒,推着嫲嫲去了祠堂。

祠堂建在高处,庭前尚有几节石阶,旁边倚着棵逾有千年的老柳杉,直耸云霄。

小时候大人常告诫小孩子,这棵大柳杉是树神姥姥的寄身所,树神姥姥不喜欢调皮捣蛋的小孩子,所以要乖乖听话。可谁会听哦?皮猴子们都是比谁爬得高爬得快,以及如何在大人发现时呲溜滑下,转眼跑得无影无踪。

林瑀把食盒放在供桌上,返身将嫲嫲背进祠堂,放置在门后的黄花梨圈椅上,又遵照嫲嫲的指示将食盒里的贡品取出,按顺序摆放整齐。

嫲嫲慢慢俯身,滑下圈椅,缓缓挪向供桌前的跪垫,林瑀吓得连忙去搀扶她,却被她连连摆手拒绝,只得手足无措地站一旁。

她小心翼翼地跪在软垫上,焚香祷祝,袅袅香烟,宛如真有祖先的魂灵在此啖食后人的供奉,她恭谨垂头低声喃喃。

回去的路上,轮椅滚过石板的褶皱,咯噔咯噔,略有些颠簸,林瑀凝视嫲嫲花白的头发发呆。

“细佬哥,我们林家这一脉自明永乐年间移居此处,出过8位进士,七世祖文同公十岁进秀才,十四中举人,十六为贡士,此后数十年都无有更进,心酸白眼,不胜枚举,直到四十八岁进士及第。你还小,不要灰心,先做人后做事,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想。”

日昳,古木野竹投下巨大的阴影,远处的房屋、青山依然笼罩在硕日下,刺得眼疼。

“嗯。”阵风吹过,山林啸叫。

笃定地再次踏上深圳繁华的土地,却也将是最长久的离别。林瑀同硕导慕仲和商量读博,慕导自然哀其不幸也乐见其成,那只是弟子回归正途的微小波澜。唯一遗憾的是,慕导已经离开港大前往位于杭州的z大,组建新的团队,希望他也能来。

从此他将作候鸟,回家不再是快捷的地铁,而是一千多公里的漫漫长途。

父母不以为意,甚至拍手叫好,给他办了壮行宴。

于是,在秋天金黄、棕红的落叶飘零里,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凉秋,忽而想起那群候鸟,振翅高飞、跨江越海的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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