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一个身着青衣的男人落在了比武场中央，“王吞，住手。”

男人的声音不算洪亮，甚至有些君子雅正，但却令周围都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王吞看着很不情愿，但还是冷哼一声，停了手。

看热闹的如鸟兽散，一窝蜂地钻回雪落城，只剩他们几个人还站在原地。

南星盖严斗笠，将那位一脸正气的男人打量了一番，虽说不认识，但也大致猜出了这人的身份。

能让守门人听令的人，估计不多。

赵谓之什么也不知道，虎头虎脑地就开始骂人家，“你是谁啊？这是我们两人的战局，你凭什么掺合！”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在赵谓之手里的刀上停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地看向王吞。

王吞心虚地将头一转，提着剑就走，“我没跟他打，是他缠着我，我要交班了。”

责任推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赵谓之人还没反应过来，锅已经盖头上了。

正懵着呢，耳边忽然传来十四善意的提醒，“这是城主宫无言。”

这个名字就像一声巨雷，直接把赵谓之的眼给劈亮了，“前辈，您真的是雪落城城主？我久仰您的大名，我是那个……”

“赵家的。”

这三个字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赵谓之一腔火热的感情，也浇灭了他眼里的光亮。

他耷拉下脑袋，像是被欺负了的小狗。

肩膀被一个人安慰似的拍了拍，他抬起头，看见十四含笑的目光，一时间更委屈了。

南星：“……”某人跟自己生气，对别人倒是温柔体贴。

“该走了。”他不悦地盖严了斗笠，本不打算再往城里去，但那位城主忽然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既然来了我雪落城，不如再进去喝杯茶。”

南星想了想，“不渴。”

某位城主沉默了。

在这僵持不下之际，旁观了许久的十四终于有了动静，他上前几步拉住南星，笑道：“城主盛邀，我们在城内等你。”

“我真不渴。”南星非常认真地重复了一边，然后他就被笑着揽住腰，眨眼间站在了城墙上。与此同时，城里那群监察区的官兵浩浩荡荡赶到城门外，和赵谓之看了个对眼。

南星：“……原来喝茶是借口。”

十四笑看着下面的人，“他在救你。”

监察处领头的人走到宫无言面前，眼里没有半分尊重，“城主，我听说这里有一场生死局，主角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儿，你可有看见？”

赵谓之怕宫无言供出南星，立即抢着说：“那个生死局是我和王吞的！”

“你是谁？”

赵谓之把刀藏在身后，“我是……沈十四！是沈家的第十四个儿子，啊，我初入江湖，你们可能没听过，这很正常。”

监察处的人和最初追杀南星的那群人不同，每座城里都有朝廷安排的监察区，用来监视城里的百姓，下达朝廷的命令。

他们只是拿到了南星的通缉，奉命行事而已，并没有听说赵谓之的消息，这就给了他们胡编乱造的空间。

十四带着南星，一路踏着别人的屋顶，来到了他们之前住的客栈门口。

南星很少和别人触碰，对于别人不在意的身体接触，他会有些敏感。

腰间的手似有若无地搭着，南星也有意无意地看了好几眼，还未开口，人家就放开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在客栈等？”

“去别处的话，赵谓之就找不到我们了。”

客栈老板看见他们，显然不如第一次见时冷静，战战兢兢的，似乎在害怕什么。

南星有些奇怪，客栈老板若是认出他就是画像上的人，反应应该是害怕吗？

还是说，有人威胁他了，他在怕他们之中的某一个。

想到这儿，他转向十四，发现那人正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两只麻雀争食儿。

南星清了清嗓子，主动问：“你跟掌柜的说什么了？”

那人只是抬了抬眼皮，“哦，日常问候而已。”

某个听见他们谈话的掌柜的腿脚一软，差点跪地上。谁家的日常问候，是掐着脖子问的！？

周围又是半晌沉默，南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向来不爱主动搭话，绞尽脑汁问了句：“吃什么？”

十四差点没忍住笑，“咳，先上壶茶。”

说是生气，其实就是逗小孩儿而已，因为看某小孩儿想尽办法跟自己搭话的样子非常有趣。

南星也不知道怎么了，若放在以前他定不会搭理旁人这么多，他本来也就不爱说话，旁人不主动理他刚刚好，乐得清静，只是……

今日可能抽风了吧。

十四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忽然说：“我出去一下，在这儿等我。”

走到一半，他又想起什么一般返回来，用手指挑开了南星的斗笠，漆黑的眸子看着人家，幽幽地问：“会等吧？”

南星被这忽如其来的问句弄的有些不明所以，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十四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句：“算了，不强求。”

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赵谓之带着那位请他们喝茶的人进来了。

两人在他旁边客套话说了一大堆，南星才从刚才的“不强求”中反应过来，“难道他气的是这个？”

“气什么，谁生气了？”赵谓之往周围看了看，才发现十四不在这里。

“没什么。”南星平淡如水的眸子转向那位城主，“多谢你没有供出我和赵谓之，坐吧，我让他们泡茶。”

这个语气，活像是招待客人的主人，而且是个八风不动的主人。

城主依旧站着，他不坐，赵谓之也不好意思坐。只有南星稳稳当当坐在那里，对于两个站的跟柱子似的人，眼里带了疑惑。

城主跟小二招招手，“腾一个包间出来。”

小二连忙应声去办。可南星却因此微微蹙眉，似乎并不想离开这个位置。

宫无言还以为他怕自己不怀好意，“放心吧，我还不会伤害一个没什么武功的小辈，小皇子来一趟雪落城，我总要尽地主之谊。”

其实南星明白，如今被囚禁的皇子逃出生天一事已经在江湖上传遍了，他这位十四岁的小皇子究竟有什么样的本领，江湖中人人好奇。像面前城主这样的，虽不至于帮助刘平缉拿他，但也绝不会明目张胆地帮他。

南星看着窗外，争食的麻雀早已被惊动，扑棱着翅膀不见了踪影。

“是你怕了。”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静静坐着，他的面容被斗笠的薄纱遮住，看不清悲喜，却让宫无言微微震动。

没错，是他怕了。他怕人多眼杂，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看见他和小皇子坐在一起，传出个与内厂作对的名声。

在这宦官当政的四十年里，江湖中有些名号的人，几乎都宁折不屈地反抗过斗争过，各个门派也曾经结成联盟，试图推翻内厂的霸权，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失败的下场，要么是武功尽废，死状凄惨，要么祸及家人，整个门派被屠。

四十年了，曾经江湖榜的榜首都学会了明哲保身，隐退的不知所踪，又有谁还敢公然站在那些人对面呢？

宫无言叹了口气，“年纪不大，但性子倒是稳重。”

赵谓之在旁边听的有些骄傲，“那是自然，他聪明的很，遇到事情可冷静了！”

话音刚落，“性子稳重”的南星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两个人都懵了。

窗户那里传来一声轻笑。宫无言侧了侧头，这才看见窗口不知何时出现一张笑盈盈的人脸，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某小孩儿的脸色非常难看，咬牙切齿地怒道：“放着门不走你开什么窗，脑子有问题？”

“自然是为了吓你这个胆小鬼。”窗户外的人很快从大门进来了，看到宫无言站在这里，也只是浅浅地点了下头。

宫无言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并没有认出来他是哪家的小辈，“这位是？”

“家中排名第十四，他们便这么称呼我。”不等宫无言再问，十四就率先跟小二招招手，“开个包间。”

“已经开好了。”小二即刻就要给他们引路。

赵谓之赶紧拉住十四，小声道：“南星好像不愿意走。”

“为何？”

赵谓之刚要跟他解释那一堆针锋相对的“谁怕了”的对话，某孩儿忽然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去楼上。”

“哎？你刚才不是说……”

除了赵谓之，剩余两人都明白了，十四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

“看来是在等人。”

“自作多情。”南星加快了步子。

城主最终也没能如愿跟他们喝上茶。

因为他们刚一坐下，就有人跑过来跟宫无言说了什么，那人神色严肃地离开了。

“外面怎么了？”赵谓之趴在二楼窗口往外看热闹。

十四也往外看了一眼，“朝廷的人到了，该离开了。”

赵谓之自然明白何为轻重缓急，立即就去收拾东西。

两人本来想提醒他，但没拦住。果然没过一会儿，赵谓之哭丧着脸回来了，“怎么回事，我的东西都不见了！”

南星根本没去看，因为他早就料到了。监察区的人来搜查过，客栈老板想必将他们几个的住处都泄露了出去，东西被拿走都算是好的，人还在就已经很不错了。

幸好的是赵谓之的行李里面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要不然在城门口和那群人看对眼后，他都未必能回来。

“有什么贵重物品吗？”十四问。

“倒也没有，只有……钱。”赵谓之哭丧着脸。

南星同样也是一僵。

徐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二位现在身无分文？”

两人：“……”

南星用一个还算不那么凉薄的目光看向十四，“你是要去青州城吧？”

在那家裁缝店里，他听见十四跟监察处的人这么说的。

十四忍俊不禁，“是啊，想要同行吗？”

赵谓之赶紧点头。

但十四却看着南星，似乎在等他示好，“我大你六岁，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哥哥？”

南星面色一僵，嘴唇动了好几下，最后吐出一个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