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霁明把顾畔带回家的时候,后者已经烧得不省人事,连咳嗽的力气都快没有,费力地大口喘着气。
路上已经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趁着医生还在路上的功夫,程霁明想把顾畔身上的湿衣服换掉,就直接把顾畔抱到了浴室。
他先把顾畔的头发简单擦干再吹,想快点处理完又怕弄醒顾畔,结果因为没经验而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快速吹干了头发,他脱掉顾畔的牛仔外套,又脱掉了毛衣,手却在触碰上身贴身的衬衫时停了一下。
他起身关掉了浴室的灯,把盥洗间的门留出一小条缝隙,让客厅投进来的光线尽量少一些。
随后才折返回顾畔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衬衣的扣子,把脱掉的湿衣服扔到一边。
他扶着顾畔,让后者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准备用温毛巾给他简单擦拭一下身子,指尖感受到的异样触感却让他的视线不自觉地下移。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纤,程霁明清楚地看到顾畔左侧的肩胛骨上,有着一大片骇人且诡异的疤。
密密麻麻圆形点状烫伤疤上,又有被利器反复划过的疤痕,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明知道触碰这些伤疤不会给人带来痛感,程霁明的手却动也不敢动了。
家里的妹妹小学快毕业时,还会因为被美工刀划伤了手哭好久。顾畔又是怎么消化这些的呢?
怪不得他问顾畔打架痛不痛的时候他一脸的若无其事。
可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
门铃声打断了男人的思绪,他快速地把顾畔剩下的衣裤全部换好,给医生开了门。
医生处理好一切离开时已经过了凌晨,程霁明不放心,又照看了顾畔一会,确定了后者体温恢复正常后才安下心来。
看到顾畔睡得很熟,程霁明也打算回房睡一小会,刚要关门,却听到床上传来了些痛苦的低吟。
他迅速走近拉开了床头灯。
原本放在额头降温的湿毛巾滑落到枕边,顾畔侧着身子蜷成一团,将被子紧紧攥在胸前,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皱紧了眉头,呼吸越来越急促,嘴里断断续续地呢喃着,可是太含糊了,声音又很小,程霁明完全听不清。等他附身凑近时顾畔有不说了。
只是一小会,顾畔的额头就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程霁明换了新的温毛巾来,轻轻擦拭着顾畔的额头,顺带一遍又一遍地抚平了顾畔紧皱的眉头。
可顾畔的表情看上去还是很难受。
他忽然想起了顾畔后背上的疤,和病历上涂黑了的病史。
回想起初次面诊时和吃面后回宿舍时顾畔突如其来的反常,以及从始至终都不曾放下的警惕与防备。
失眠,噩梦,持续性回避。
程霁明现在大概能够猜到,那被涂黑的一团原本写的是什么了。
他轻轻地握住顾畔放在胸前的手。
顾畔的手很凉,就像第一次见面时,程霁明推开诊室门的那个古铜色把手。
“别怕。”
“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男人一遍遍地小声安抚着,低沉的嗓音里有着都未意识到的温柔。
过了许久,顾畔紧皱的眉渐渐舒展开来,冰凉的手也有了些温度,呼吸逐渐恢复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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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畔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到化身为毒蛇的齐宏毅追着他。他拼命一直跑,从白天跑到黑夜,黑夜再跑到白天,终于在甩掉齐宏毅后来到一片金黄的麦田之中。
温暖明亮的太阳迎着微风高挂天际,蔚蓝的天边飘着的几团纯白柔软的浮云。
微风吹过麦田发出簌簌声,失去方向的麦穗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远处飘来不真切的呼唤。
“顾畔。”
他四下望去,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光而立。
耀眼的阳光晃得他看不清那人的脸。
“顾畔。”
那声音低沉,温柔,充满魔力。勾得顾畔着了魔似的,不由自主地靠近。
他先是慢慢地走,然后逐渐加快脚步。穿过麦田,淌过小溪。
麦穗尖端细小的刺划破了他的手背,飞溅的冰凉水花溅湿了他的衣裳。
可他跑得越快,那个人就离他越远。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猛兽般低吼的雷声将他惊醒。
外面还在下着雨,雨点打在窗上的噼啪声比昨天还要响。
顾畔习惯了开灯睡觉,睁眼发觉周围没有明亮的光线后,第一时间绷紧了神经。
一股似曾相识的松木香安抚了他绷起的神经,他借着窗帘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环视了一圈,发现昨晚自己撩狠话的对象就坐在离床边不远的真皮沙发里。
程霁明手撑着头,面朝着床边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
顾畔翻出昨晚晕倒前的回忆,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转头看向男人。
难道他这一晚上都在照顾自己吗?
床边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屏幕亮的很刺眼,顾畔抬头一看是自己的手机在响,却迟迟不敢接听。
因为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程霁明。
这人兴许是什么活菩萨转世,不然怎么会在听过那种狼心狗肺的发言后,还愿意好心收留这匹叫做顾畔的狼崽子,甚至照顾了一个晚上。
顾畔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昨天多少有些病得脑子不清醒,就算他要远离程霁明,也不该用那种方式收场。
没等顾畔想好怎么应对眼下的窘境,沙发那边就传来了动静。
顾畔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还没醒。
程霁明本来就睡得浅,很快就被震动声吵醒了,他起身后快速走到床头柜旁拿起了手机,下意识地看向床上。
屏幕上的显示着导员两个字,程霁明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但是没有立刻说话。他压着脚步走出卧室,慢而轻地带上门,才开口说:“导员你好,我是顾畔的朋友……他昨晚发了高烧,现在还没有醒……”
卧室房门的隔音效果太好,程霁明出去后顾畔完全听不到他说了什么,躺在被窝里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程霁明回来发现他醒了。
没多一会,顾畔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衣物窸窣的声音越靠越近,下一刻额头就传来程霁明掌心的温度,像是在试探顾畔是不是还发烧。
似乎是不放心,程霁明又拿过床边的额温计又测了一遍,滴滴声后看着液晶屏上的数字满意地点了点头。
经过这一夜,顾畔的脸色好了许多,脸色粉嫩了些,嘴唇也恢复了红润。
他一只手搭在被子外面,身上的睡衣有些大,领口敞开着,大半的锁骨和肩都裸露在外。
程霁明俯身把顾畔领子扯紧,又把他的手轻轻放回被窝,最后把被子往上掖到了下巴。然后坐在了床边。
顾畔装睡的功力很差,就在他快要破防之际,一个电话拯救了他。
程霁明出去接了趟电话,回了卧室一趟,在床头柜上放了些东西,就匆匆出门了。
顾畔又装了好半天,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卧室门口,打开房门,透过门缝个将偌大的客厅扫了一圈,确认整个房子里只剩他一个人后,才长抒一口气。
他转身回到卧室,研究了一会才打开了程霁明家的电动窗帘。
外面还在下着雨,洒进房间的阳光并不刺眼,顾畔对着窗外伸了个懒腰,才看清窗外的景色。
窗外不远处就是S市的标志性建筑物,目光放远点就是极好的江景。
顾畔这才知道程霁明的家在S市最繁华的高层里。
这栋楼是S市最高也是最贵的建筑物,有67层副楼和97层主楼,86楼以下是购物中心和办公楼,86层以上是不得随意出入私人楼层。
顾畔环视着程霁明的卧室。
卧室里都铺上了羊绒地毯,踩上去软软的,沙发旁有一扇推拉门,拐进去似乎是卧室内的衣帽间之类的,顾畔没有进去看。
屋里布置的很简单,除了床头柜和沙发,还有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置物架。
置物架最下层放着几本程霁明近期在读的期刊和小说,再往上放着几个价值不菲的摆件。
最后顾畔目光落在了和他目光平齐的黑色棒球帽上,棒球帽有些脏,却被整齐地放在一个球形帽架上,和架子上的其他东西风格迥异。
顾畔看了有一会才恍然大悟。
这不是他的帽子吗?甚至还粘着那天巷子里的灰。
他之前找了半天找不到还以为是搬家弄丢了,原来是忘在程霁明的车上了。
他想直接拿走,又觉得不太好,应该和程霁明知会一声,可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脑内反复挣扎后,顾畔决定假装没看到这个帽子,大不了再买一个新的。
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才看到程霁明放在床头的保温袋和便利贴。
他走近了,拿下便利贴,看清了便利贴上苍劲有力的字迹。
‘有急事,先出门了。喝完粥半小时后记得吃药,衣服在客厅的沙发上。’
衣服?
顾畔低头一看,才注意到身上松松垮垮的大号睡衣。
是程霁明帮他换的吗,他先是一阵脸上发热,可转念就被泼了盆冷水,心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寒冬腊月的风从里面呼啸而过。
他把右手搭在左后侧的肩胛骨上方,有些失焦地看着手里的便利贴。
顾畔的脑子忽然乱成一团,无力的窒息感再次呼啸而来。一时间,那些他没空去细细感受的复杂情绪蜂拥而至。
他突然想逃的远远的,逃得越远越好。
回过神后他来到了客厅,稀里糊涂地换好了衣服。换鞋的时候,顾畔抬头看到了挂在玄关走廊上的几幅油画。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通了。
反正经过昨晚一遭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收场,背上的伤被看到了又怎样,只要让这些荒唐从根源上彻底消失就好了。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拿出手机,拉黑了程霁明的所有联系方式。
在程霁明家玄关的走廊尽头,顾畔单方面宣告,他们的社交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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