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过死人,更没见过穆随连眼睛都不眨,手起刀落就斩杀一条生命的模样。
叶星澜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颗被箭射穿的眼珠,死状惨烈。她不敢睡,更不敢闭眼。
烛火通明,可屋子里许久没有动静。她哑着声音开口:“穆随,你睡着了吗?”
大概过了半秒才有声音响起。
“没。”
确定他还在屋子里,叶星澜攥着被子的手松了些。摸着良心讲,穆随并不算滥杀无辜,今夜提刀要拿她小命的是贼人,穆随救了她一命。
似是一阵风吹过,窗户纸咋咋响了两声,叶星澜又如惊弓之鸟般把头缩进被子里,可视线一暗,眼前又浮现出鲜血淋漓的残忍画面。
她把眼睛露在外面,嘴唇挨着柔软的棉被,张了张:“穆随,你能离我近点吗?”声音全然被闷在被子里。
隐约间又听见短促的叹气声,叶星澜想他是不愿意,打算就此作罢。可床幔却被人撩起,已然换了身黑色衣裳的穆随直接坐在了床尾,背朝她:“可够近?”
没想到他其实是个行动派,叶星澜把挨着他大腿的脚往另一边挪了挪,“够了,谢谢。”
他也换了衣裳,一袭素黑色长袍,长发简单束起。叶星澜盯着他的后背看,越看越觉得眼熟,又开始心烦:“你能不能别穿得和贼人一样?”
饶是被她突如其来的话问住,穆随也低头看了看,接着又起身开始松腰带,两三下就把黑色的外衣外裤长靴脱得干净。
他挺直腰板坐在床尾,一尘不染的白色里衣,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道:“那贼人敢在王府山庄对女眷行凶,死不足惜。晏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叶星澜脑子里胡乱奔波的想法也渐渐少了许多,可还是睡不着。她把双手伸出被子,叠在肚子上,偏头看着他安静的侧脸,又问他:“你第一次看见死人的时候害怕吗?”
“嗯。”
他虽是杀敌无数,骁勇善战的将军,可也不是生来就会杀人,叶星澜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些缓解恐惧的办法。
“那你是怎么克服的?”
空气沉了半晌,穆随道:“若我惧敌,如何杀敌。若我不杀敌,来日敌便犯我疆土,屠我子民。我不能惧。”
“......好吧。”叶星澜抿了抿唇,没再开口。
杀多了,杀红了眼,内心对生死就麻木了,也就不怕了。可她不行。慢慢地,她开始幻想自己会不会也有不得不提刀杀人的情况,那时的她还不会像今天一样腿软,会不会成为别人的刀下魂。
意识慢慢昏沉,再睁眼的时候穆随不在床尾,也不在屋子里。阿宁见叶星澜神色低落,低低笑道:“姑爷一大早就去置办明日回京的物件了。”
这么快就要回到不被人待见的京城,叶星澜心中不舍,垂在床沿的双脚又放回床上。
“我昨晚失眠,没睡好,等到吃饭的时间你再来叫我吧。”
“为何没睡好?”阿宁蹑手蹑脚地站在床头,弯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今早我来的时候姑爷就宿在你旁边。”
昨夜的他又是靠近,又是脱衣服,对她也是有问必答。不管他是不是做样子给别人看,好歹也是救了她命的人,让他在床上睡一晚也不会怎么样。
叶星澜不咸不淡地说:“让你失望了,我们什么都没做。”
似是真失望,阿宁应道:“那我晚些再来叫你罢。”
屋子里虽然没人,但总能听见从院子里传来的低低嬉笑声。叶星澜翻了个身,勉强睡了个安心觉。
午膳时,叶星澜懒懒地拿起筷子,瞥见餐桌中央摆着的清蒸鱼,刚好鱼头正对她的方向,一对惨白突出的鱼眼睛怨怨地望着她。叶星澜本能地眨了下眼,寡淡的鱼眼便和血淋淋的人眼重叠在一起。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水顺着喉咙往上,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叶星澜立刻捂着嘴起身跑出膳堂,弓身停在树根下,把胃吐了个干干净净。
她扶着树慢慢直起腰,刚想折回去和大家说没胃口,结果转身就看见所有人都慌慌忙忙地跑了出来。
年过半百的晏大人跑得最快,停在她身边,满脸兴奋道:“哎哟哟!!!这是何故,莫不是害喜了?”
叶星澜先是瞪大了眼珠,彻底反应过来后才垂眸叹了口气。
晏夫人知道叶星澜和穆随没有夫妻之实,赶忙把挥手要叫人请大夫的晏大人拉至身边,“老爷。”
叶星澜稍微缓过来劲儿,粗着嗓子接话:“许是昨夜从山庄回来染了风寒,胃口不好。”
“还是得请大夫来看看才行。”晏大人却不罢休。
不想折腾,她抬头给穆随使了个“想想办法”的眼神。可穆随好似没看见,走到她跟前的时候还帮着晏大人说话:“身子不适也该请大夫看了才知是不是风寒。”
睡不好吃不饱,叶星澜没力气和人争辩,索性由他们去。转身扶着阿宁又回了房。
没多久,大夫对着她的手腕一副手拿把掐的模样:“老夫观其气色,魂不守舍,气血亦有亏虚之兆。想必是受惊之后,日夜思虑,耗伤心血所致。”
站在大夫身后的穆随开口:“可要紧?”
“待老夫把方子开来,每日早晚服用,再辅以静养,自当痊愈。”
拿了方子,阿宁就一头扎进厨房里,守着煎药。阿宁端着药来,那苦味冲鼻,闻上几下都让人两眼一黑。叶星澜随便找了个借口把阿宁支走,等人走后,手脚麻利地把药全都倒进花盆里。
天亮就要赶路,本该好好休息,可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叶星澜的脑子里又开始播放一幕幕,恐怖血腥的画面。
她索性也不睡了,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见坐在椅子上的穆随也睁着眼睛,问他:“你也睡不着?”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回答。
叶星澜想着给自己找点事做,可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她把主意打在了他身上,主动问他:“你会玩那个木锁了吗?要不要我再教你其他玩法?”
她说着便穿起了鞋,伸向衣架的手顿时被人截住。
穆随道:“夜深了,晏小姐还是早些休息的好,明日还要赶路,加之大夫说你应好生静养。”
叶星澜也装作没听见,趁他松手时把外衣从架子上拽下来,披在肩上。
刚走到书案前,穆随便跟了过来。她原本想借看书的由头打发他走,可穆随又身体力行地从袖带里拿出那个被她拆过又拼好的鲁班锁。
正纳闷,穆随已经拿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
他的手掌宽大,叶星澜两只手才能拿住的鲁班锁,他一只手就能完全包裹住。
“还有什么玩法?”穆随诚心请教,叶星澜自然不吝啬,从他手里拿过就放慢动作把锁扭转成各种形状。
她玩够了就侧身背对他快速拼起来,重新把一个拼凑得严实的鲁班锁给他:“检验你的学习成果。”
虽然是个武将,但心思缜密,观察能力也强。手指转动每一根木条的动作缓慢而准确,几乎能把她的过程完全复制下来,甚至还能分心找她聊天。
“晏小姐不喜欢吃春笋?”
“不喜欢。”
“那剥好的橘子也不喜欢?”
“我不吃别人剥的橘子。”
“为何?”穆随手里的动作停了一拍,在得到答案缘由的时候重新动了起来。
“有次吃到别人剥的橘子,果肉都剥烂了,吃到嘴里还一股咸味。”叶星澜想起那个好好的橘子被人剥得稀烂,以及那股难言的手汗味,又控制不住地捂着嘴又开始反胃,“呕——”
穆随见状,放下手里的木锁给她端来茶水。
茶温刚刚好,叶星澜接过润了润嗓子,穆随继续坐在她身边拆解。
屋内火烛安静地烧着,木条摩擦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令人安心。她的目光不知不觉间落在他的双手之上。
穆随不仅手掌宽大,连手指也比她的长许多,每一个活动的指关节都有大小、粗细、深浅不同的疤痕。更让她好奇的是,他的左手手背有一条从虎口处开始,延长至掌心外侧的长疤,虽然早已痊愈,但依旧触目惊心。
叶星澜问他:“你手上的疤都是打仗受伤的吗?”
他轻轻地“嗯”了声。
许久未有回应,穆随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成年旧疤,语气平平:“这道是当年被敌军包围,盾被攻破时被长刀划的。”
看疤痕的颜色和深浅就知道不是简单的破皮,大抵是见了骨的程度。叶星澜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抚摸自己的左手。
“晏小姐右手尾指指根的伤又是如何来的?”
叶星澜当即低头检查自己的手,发现他所说的地方确实有一道又浅又小的疤,拧着眉头开始回想,似乎是她刚穿越到这里那天留下的。
“应该是从房檐上摔下来划破的。”
“闺阁女子大多擅女红,偏晏小姐擅木工。看来你的父母亲确实对你宠爱有加,才会放任你上房踩瓦。”
叶星澜讪讪笑了两下。
等穆随把木锁拆完又拼好的时候,抬眼发现旁边趴在桌上的女孩已然睡着。
她的侧脸被屏风后的烛光映照,似是藏在朦胧云层里的弯月,长密的睫毛投在细腻肌肤上的一小片光影不时跳动。
穆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回床上,替人盖好被子,放下帘帐时仍旧不舍地看了眼。
他回到木椅上,想起今早从她枕边醒来时的情景。
温热的鼻息均匀地喷洒在他的耳廓,他一侧头,离她的睡脸不过毫米距离。当时他便噤住声。
一为从未与女子同床共枕而羞赧,二为自己竟然真的睡着,自然就躺下的举动感到讶异。
他从前可是有闭一只眼睡觉,睁一只眼放哨的能力。也不知道昨夜是怎么放下警惕,悄然入睡的。
怕惊扰睡梦中的人,他听见阿宁的脚步声,从床上起来后特地嘱咐下人们抬手落脚的声音再轻些。
天色又亮了起来,穆随起身活了两下筋骨,把外衣脱下,笔直地躺在床边等人推门而进。
穆随:夫妻感情一般?莫慌,我自有妙计[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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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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