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主任后来是,交了重要的任务给华飘渺,要她去水利局和市政府收集洪灾的影像资料。
一路上,瞧着车窗外这多年罕见的大雨不停歇,华飘渺知道,只要她学了四年的专业,她现在的实习工作,能为家乡尽一点微薄之力,要她做什么琐事她都是立马去做,不讲话,多做事。华飘渺回来的时候田主任报销了她的打车费用,每回都总是多给的,并且说“不用找零钱回来了。”或许有时候,他认真办公起来,也总是令人尊敬的。
田志平先前说了多次华飘渺可以更新电视台的微信公众号或者接临时任务来获得一些资金方面的奖励,直到如今分外严肃之后,以另一种形式给出兑现。
至此,她才学会做一个人微言轻的实习生,多做多看少说话。
沁城洪灾后的第三天,按着计划,华飘渺得赶火车回学校了。还是一个似乎再平常不过的下午,社教部员工们也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窗外的墨绿的白杨树影还是凝在一起,破碎的凝结索索落落。她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以前,只要华飘渺坐火车,前男友总会一句暖暖的,“到哪里了?”
“快到西安了。我这次是卧铺,开心!”
“你开心就好,我也开心。”
“现在火车正在经过西安古城楼,金灿灿的古城楼真好看。”
“好看就多看看,要注意安全啊。”大冬天,车门一开冒冷气,让下车透风的人有一种雪花已飘了满地的错觉。
后来,华飘渺学会了自己一个人坐火车,不关心走到了哪里,只一心看剧。再没有预料之中,却还满心盼望的一点点消息,没有欢欣,也没有担心。行李箱一提,一赶路就是三千里。至此,多年有余。
这一次近两天两夜的火车走得飞快,她觉都没有睡醒,便到了长沙。
在宿舍里华飘渺躺了半个月,不知道为什么,沉重和疲惫将她的整个身躯包围了。是校庆排练的欢乐精神氛围暂时拯救了她。而后,长久孤独的考研征途,她却再无法输入什么固定的知识。坐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她的精神沉入了痛苦的深渊。旧时的回忆汹涌澎湃地一次次涌进她的脑海,她无法继续往脑袋里再添些什么。
她不再平静快乐,因为一小件事情做不好就会怒气攻心。她什么消息也不想看,她什么东西也不想知道,她什么人也不想理,外界的一切通知、规范、条例似乎都是强加给的,有扩音器的阶梯教室咿咿呀呀的像是地狱,网络传播学变成了冷冰冰的文字排列加上磕碜人的灌输式讲解……华飘渺无法听课,时常一个人走在路上,坐在阶梯教室里,忽然地就想大哭一场。
终于在又一次课前,她一个人提着书包坐在逸夫楼中间的水池旁,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讲课声,她不想进去阶梯教室,眼泪止不住地要往眼眶外涌。她拎起书包就走了,她大学第一次公然逃课了。心中没有被自责和担忧占满,她反而感觉,如释重负了,得到解脱了……
她钻进了图书馆,抱起现代主义的书本。她提笔写些什么,这一开始,一转眼,就熄灯了,闭馆了。她方才想起——该吃东西了。吃东西不是必要的,华飘渺只需要随着图书馆的铃声进进出出就可以了。
她隐约记得有一场不告而别,但后来她不愿去回想。再能够回想起来的时候,好似一转眼就过去了太久,早已模糊了岁月……在电视台实习的那一个月,她记得一些瞬间,偶尔记得——
她在严黎身边的时候,严黎超能写。本来平常一个月写个两三首诗,在七月里严黎倒是写了有整整九首。连赶稿都赶不完的华飘渺就有些疑惑了——难不成她这么年纪轻轻又活泼可爱,自带灵感体质,也分给他点儿灵感了?严黎真的是优秀本秀了。
她记得进广电大楼的第一天,她小心翼翼还有些认生胆怯地走上楼梯,转个弯进入光线不怎么明朗的楼道,抬头瞬间旁边经过一个戴着遮阳帽,穿着牛仔衣,打扮前卫时尚的很年轻、很阳光、很帅气的小伙子。小伙子?华飘渺第一反应,不不不,绝对应该不是社教部的,他大概是个客人。社教部的记者多是一伙儿中年油腻大叔,说好听点,严肃长辈啊,资深从业者啊。她没兴趣,没憧憬,没动力……
这又如何呢?她是个生活的离经叛道者,不入坑,不说笑,不夸人。
大摇大摆,故作轻松地,华飘渺走进社教部,“田老师,你还记得我不?”
低着头写稿的田志平望了华飘渺一眼,“记得记得,你来干啥?”
“我来实习。”
田志平对着他旁边座位一位帅小伙儿交待道,“严黎,你带这小丫头去人事部登记。”啊?这个跟华飘渺交代了一声就利落走在她前面出了门的人,是——她赶忙跟着,心里掠过一丝紧张,他好像有点儿眼熟?不,不是眼熟,看到帅小伙华飘渺都正常心跳加速,神经紧绷……冷静冷静!
严黎说登记一下信息,华飘渺忘带身份证空手就来的。严黎说明天记得带好身份证和学生证。华飘渺一时羞涩,站好都不知如何站好了,很恭顺很有礼貌道,“记住了。”
“你需要明天自己过来登记,具体情况我回去会向田志平请示。”
“好的。”
严黎,一个长得有点帅,和华飘渺前任有几分神似的年轻人,感觉和她差不了几岁。从人事部回来,华飘渺和他一个办公室待久了,愈觉得他连说话声音也像。她便坐远一点点不敢看他,好像只一眼就积攒了千年怨似的。
无端难过,她不自觉地又挪了挪凳子,靠近桌子把手放在桌面上想寻到一点安全感。就是这时,严黎哼着小曲儿从她椅子后边走过去了!路过华飘渺正背后时她心里一凉,“真像过大街的二溜子……”当年,某人也只是从来不会关心,她想些什么。
“小丫头,以后严黎就是你师父,跟他好好学。”田志平突然一句话,让坐着沉思的华飘渺立马警惕起来,啥?“嗯,知道了。”我师父?田志平这是安得什么心?不过,严黎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必太介意认社教部里最帅气的小伙子做师父。
于是她冷静下来,没接到什么任务,只是专心致志地看《中国文学史》。
“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忽然被这句提问打断了思路。正很亲切和华飘渺搭话的是瞳姐。她坐在华飘渺旁边办公桌,神态认真地瞧着她。
“不是……前年来实习的时候,一直没见过您。田老师说您去河南出差了。”
“出差吗?前年,你实习了多久?”瞳姐声音温柔,字正腔圆,着实好听。
“七月份,二十多天。”
“我不会一个月都不在台里吧?应该在的呀。田志平,我当时在吗?”
“在呢在呢。”田志平在写稿子,头也不抬就敷衍回答完了。
“我觉得我好像见过你。”瞳姐一直看着华飘渺。
华飘渺打开的书合上,合上的书又打开,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不是因为尴尬,大抵是因为羞涩。瞳姐很美,美到不好接近的那种,华飘渺只是礼貌性地看着她,不自然就低下头,很想疏远,答不上话。
瞳姐就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不是像,是本来是。妆容精致,睫毛弯弯,眼里透着柔气,鼻子小巧,唇色不浓也不艳,粉扑得均匀且服帖,她粉底的色号选择和她本身小麦白的肤色很搭,两只白珍珠的耳坠随着她转过头去悠悠晃动,仿佛看到流光溢彩,配合着她颈项间银白色的吊坠一闪一闪。她的黑发很自然的朝后挽过去,整整齐齐。这正是,华飘渺一直想成为的样子啊——成熟,知性,美丽。
华飘渺记得清楚,她们没见过。前年她坐过瞳姐的位置,看到贴在电脑边缘的名字,心里隐隐觉得张瞳在台里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姐姐。如今见了,瞳姐比华飘渺心中所想的有气质些,且平易近人得很。瞳姐说见过她,是她的荣幸。如此甚好,幸会幸会。
小黎师父有点儿好
华飘渺一个人在学校看书看久了倒有点木讷,安安静静地在办公桌旁坐着。严黎给前一个采访补画面去了,他说华飘渺帮不到忙,要她待在台里。
田志平便顺便带华飘渺出去了。
这次是做“访汇聚”的专题,下到村子采访市里来视察工作的领导。华飘渺负责举话筒。看着领导顶个胖胖的脑袋,挺个圆滚滚的大肚子,一本正经地说话的样子,她忽然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第一次田志平解释说,在葡萄棚下是有虫子落在华飘渺脚踝了。第二次重新开机,继续看着领导一本正经地说话,许是好久没和谁对视了,她又想笑。她努力拿袖子遮着脸尽量地让自己冷静,可完全没用处,越想憋着越憋不住。华飘渺拿话筒的手都有点颤,“噗嗤”笑出了声,笑得停不下来……
领导立马怒了,“本来讲话就紧张,我讲得很好笑吗?哪里好笑?你说。台长电话多少?我现在要立马打过去反应现场情况!”田志平连忙解释,“实习生难免出错,您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们回去,我们自我批评,我们向台长请罪。”
“给台长打电话。哪个学校的实习生?有没有职业素养!”华飘渺的脸“唰”地烫起来,“哪个学校”这几个字听来分外沉重。她虽然眼高手低,想去更大的电视台,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有人以强硬的态度,当面对她学了三年有余的专业提出硬邦邦的质疑?本来父母就对她寄予厚望,说什么知识分子,说什么十几万的学费不能白花。
但领导说得没错了,她确实没有做好,对工作不上心,没有敬业精神,天真玩赖,甚至连严肃地和人相处也做不到。一路上她都看葡萄棚,看西红柿,看戈壁滩,看热闹,没有任何目的性。
“中国传媒的小姑娘吧。不必置气了,小姑娘也是年轻气盛,我们多包容一点。”一位身着黑色长裙的女士悠悠开了口,那位胖肚子领导才就此作罢。她,也许是领导的上级,可华飘渺至今始终也没有什么职位、级别观念。在她的眼里,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什么的,只不过是用笔记下来写稿时用到的文字。学人文三年来,学校一向倡导平等、自由,她便带着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气到工作里来,对工作也并没有什么概念。
可惜,回来时候田志平批评了华飘渺一路。
到办公室了,他依旧怒不可遏,“带你出去采访,让你拿个话筒都拿不好。带你有什么用!听没听到访汇聚工作队负责人怎么说你?——没有职业道德!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明天赶紧回家吧,还实什么习!”
华飘渺忽然,有点手足无措。最不想挨的训,实习第二天就挨到了。她脑袋里划过一个念头,“难不成因为没忍住笑了出来,就这么被开除了?”轻飘的心思了无踪迹了,自责感卷席了她的神经。事情似乎开始变得严重起来,不在掌控范围之内了。华飘渺开始变得沉默,或者说,忧心忡忡。“应该不会的,不会被开除的……如果被开除了……反正我也不怎么在乎……但是没法向学校交差了……”她从心里嘟嘟囔囔,安静得憋不出一个字,她是一个从不会低头道歉的人,对方越是强势,她越是如此。不知她身上这种孤傲来自哪里,好像从小时候就一直带着,因此她没什么朋友。她甚至觉得社交是一种浪费时间。
“你行了,多大点儿事。”严黎倒是说了句话。
华飘渺没什么反应,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了,可能就只是习惯了从来不在乎任何事。
田志平总算冷静下来了。
下班回家,华飘渺还是会和华梦瑶两个人坐在黑乎乎的墙皮裂缝的出租屋的小桌子旁,边吃西瓜边流泪,这好像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生活。和妹妹相互看着看着,她们似乎就哭得更伤心了。
“师父,我觉得我应该,和你说句话。”还是不说?
“我要保证一下,我以后会很乖的,不乱跑,不乱提问,不乱说话,拿好小本本好好记笔记。我会写诗,五言七言,古体诗,近体诗。近体散文诗写得比较多。你带我采、写、编、播,播出时写上实习生的名字我给你看几首怎么样?”太谄媚,发出去了她自己都没眼看,赶紧把手机遮起来还是不发了的好。
一心一意的悲伤,才不丢人。
确是要当个风流诗人,忍了世俗嘲讽。
不爱眼前花繁月满,只爱和诗无人问寻……
但是晚些时候,华飘渺翻来覆去睡不着。田志平今天说过的那些话,虽然她都没认真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可总还是有印象,不会真的就没人肯带她了?她再次找出严黎的微信,来回看了两眼。严黎好像不怎么凶神恶煞,要不她还是主动反思好了,这次语言得组织的严肃一点。
“师父,我不会惹你生气的,我保证。田志平说你不带我,就没人愿意带我了……”
严黎很快回复了,“他吓唬你的,不至于。”
华飘渺倒是大胆了起来,“办公室里其他老记者看起来都特别凶,凶巴巴,出去我都不敢多说话。”
严黎很随和,“你跟我出去可以说话。”
华飘渺这就放心了,“那当然好。”
第二天田志平的确没带华飘渺,连理都没理她。
看到严黎要出门,华飘渺赶紧跟着他。严黎一手提摄像机,一手拎着装三脚架的包,仿若四下无人,大步走起。华飘渺小跑追过去,很识相地小声道,“我来拿三脚架吧。”严黎这架势,还要她这个助理干嘛?
严黎根本没半点停下的意思, “不用。”
“你不重吗?”
“我说不用就不用,拿好你自己的小本本。”
“好吧,我保证过,今天出去绝对不乱说话。”
“你可以说话。”
“我不会惹你生气的。”
“那倒不用。”那还真是,严黎一点儿也不了解她——华飘渺可以忍住不闯祸真的太难了。
小黎师父有点逗
严黎带她去了一场采访。一进邓医师的庭院,浓郁的中药味儿就扑面而来,令来者神清气爽,分外精神。
因为被批评,华飘渺很害怕一个人去负责一件事情,怕搞砸。“把话筒拿正。”华飘渺坐在凳子上,面对着被访者,严黎从背后帮她扶正话筒。她心里一暖,哇,这不是偶像剧里才有的剧情吗?严黎他刚刚握着她的手!虽然他长得有点小帅,但是她还是要保持冷静。这么想着,心中倒是镇定了不少。
就这么糊里糊涂采访完毕,没有闹任何不愉快,安全回到电视台编辑室。严黎打开电脑,取出录像机里的储存卡,边操作边讲解,“选EX卡采集,现在你能看到的录像设备,用的都是EX卡。”
华飘渺很认真地做起记录,“嗯,慢点,我记下笔记。”
“脑子记不下来?很简单的东西。你多大了?”
“脑子不好使,尤其是像这样编程的,数学的,然后呢?”
“我再操作一遍。你看,这个所属项就是要命名。第一个素材拉过来点拷贝数据,第二次再按Shift键全选,是否保存,要点否。”
“第一个素材拷贝数据。”
“你多大了?”
“Shift键全选。”
“第二次命名与原始文件夹不同,比如说在原命名上加个1。现在在故事版上就可以开始剪辑了。”严黎开始敲键盘,剪片段。华飘渺注意着他按哪个键,记笔记。
“空格键,暂停,I是入点,O是出点。” 华飘渺正念叨着……
严黎冷不丁一句,“你多大了?我都问了三遍了!”咬字清晰,“三”说得有点重。
“嗯?没听到,” 华飘渺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因为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有点生气了。“二十二,无用信息自动忽略了,那你多大?F5是剪切,刚刚你摁的。”
“二十八。”仿若完全没受干扰,他粗剪可一点也没停下。
“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这话我爱听。”严黎傻笑,华飘渺也一起傻笑。不过她说的都是真话,她真这么觉得。“F5只是标记线,不能删除……”他又开始接着讲了,不错,还算很通俗易懂。
但是,就和师父单独待在一起,怎么可以忽然感受到如此幸福?她又开始犯花痴了?想是前年田志平带了她一个月,也没有像如此这般细心地教过她如何存储影像,剪辑故事,只是打发她做一些简单枯燥的繁琐小事。
小黎师父有点儿严
采集素材结束,严黎去参加培训了,只留下华飘渺一个人听同期声。
不想听,不好玩儿。于是她就开启了磨磨唧唧浪费时间模式。
“你怎么还没听完!”
华飘渺本来吊儿郎当还坐在那儿休息,整个剪辑室里一下午差不多就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听到严黎的声音,她还有点儿惊喜,“培训回来了?我听了两个小时,还剩一点儿。你是来听剩下的吗?”
压根儿没注意到华飘渺说什么,严黎已经风风火火走到了华飘渺椅子背后,怒气冲冲,“十一分钟的同期声,乘以三倍的时间可以听完了吧?别人带的实习生,差不多的任务,我回办公室,她老早就听完了!”
华飘渺一抬头只看到他铁青的脸。没想过他会生气啊,看样子,他是气她做得不如别家实习生好……她转过椅子,抬头看他,“你是来责备我的?那你走吧,我接着听完好了。”
“我来听。如果这点儿最基本的工作都不能有效率地做好,那其他的工作呢?”严黎终于冷静下来了。真的就,这么,严肃?
“我知道了,给你计时,看你怎么三倍的时间听完。五分钟,OK?”
严黎一句话没说,气呼呼坐下来拿起耳机,播放,整段重复,校对,敲键盘,一本正经。华飘渺一会儿看下时间,一会儿看下窗外,突然就不想看他……对她发脾气,都对她发脾气。
“听完了,把之前的同期声发给我。”
“十八分钟,你超时了。”
对方没回答。
华飘渺自己说,“你发给我吧,我汇总。”
严黎已经大步走出了剪辑室。华飘渺慢慢装书包,不自觉就想故意装得很慢。严黎又走回来,从她身后过去,拿起几期稿件,“去前楼办公室。”
他早几步就下了楼,华飘渺跟在后面,“我不想回去办公室了。”距离有点儿远,他走那么快,好像没听清。她只想一个人在后花园老树下坐一会儿,忽然一回神,一路小跑的她差点儿撞到严黎背后。
严黎问,“你说什么?”
着急走,又忽然停下等我干嘛?华飘渺重复道,“不回去。”
“不能不回。”
“说不回就不回,不想回。”
“没到下班时间,想被田志平批评?”她可不管,走出去独自一人坐在老槐树下的木椅上。槐树淡黄色的花瓣落了一地,接近下午八点,气温逐渐降低,空气清爽起来。华飘渺抬头看着远处的严黎,他朝相反方向去前楼了。她就一个人呆呆坐在那儿,忽然很委屈,很难过。
可不一会儿,严黎又出现在她跟前,把稿子递到她面前,“把稿子给田志平。”
华飘渺坐着,看了一眼稿子,“那你呢?”
“去刻光盘。”
“等你回来,我不回。”
“你不能等我,大概要半到一个小时,这个是急件。”
“那好吧。”
华飘渺竟然还是回了办公室了。狡猾的严黎,他后来很快回来了,就在华飘渺刚进办公室门的时候,至于光盘有没有刻,不得而知了。在瞳姐面前那么怂,说一不敢二,而作为华飘渺的师父,就严厉到不行。倒是,严厉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不然她这没救的实习生涯可咋办?
都已经下班了,大晚上的严黎给她发了一段长达五十秒的语音,他这是又布置工作来了?
华飘渺点开听听,“稿子开始先写口播,就是你要给主持人想好这一篇稿子的主题围绕什么去开展,相当于一个引子,概括性比较强,这就先不用写了。你可以直接从正文标题写起,加上解说以及同期声。在家的时间你先尝试着写,如果写不下来的话,我写也行。今天你的同期听的确实是,很慢。你看,后面我也听了,可能我说的那个什么乘以三遍啊,是有一点点小夸张,但是在我的计划时间范围内我那点时间也没有太过于浪费。以后,你自己也说了嘛,听同期声很枯燥,但这是记者的基本工作,首先要把这件事情有效率地做好,才能慢慢在其他方面有所提升。”
“知道发脾气不对就好。”不过这句话,华飘渺心里想想就行了,怎么会给严黎知道啊?
小黎师父有点暖
大学期间,华飘渺零零散散也短期工作过几次,每次受委屈了,有啥事想不明白了只能一个人哭,她总是主动选择疏远,好像从来没人有责任关心她的情绪,反正也都是萍水相逢,反正也都是自己懦弱,但是严黎,没有。大晚上稿件的事都确定好了,二十来分钟后又发微信过来——
“今天下午的出差,是陈台指定的。因为我前面一直负责这块儿,瞳姐又是编导,编导肯定得去。于苏跟张文静,是后面安排的,因为你没来之前张文静跟我出去拍过一次,就是关于景区垃圾的,所以肯定就先想着她,对吗?你等到下次,我们要是再有拍景区的机会,我到时候带上你。”
“还有田志平,有时候他说话就是不经过大脑。你也不要过于介意。你,先把自己这块做好吧。你不是不想听同期嘛,这也没关系。但是费了这么长时间计划取材,要争取把稿子写好,让田志平眼前一亮。到时候你的实习鉴定上也给你写优秀,好吗?作品把你的名字也属上,就挺好的。要不然的话,你这弄的半半拉拉的,又急于去下一个采访,到时候田志平脾气上来也不好弄。把自己的事做好,他也没话说。”
周五下午,华飘渺期待了好几天想去出差了,名单上没有她。同时田志平走过来当面就直言是华飘渺不中用,她哭了。对这件事她没有回复,不再提。突然就觉得,是严黎真的太啰嗦了。
周末写完的稿,周一早晨一来,华飘渺就发现严黎带了新闻写作的书过来。她过去他办公桌的时候,倒是有一点惊喜,用心了。严黎去出差不能带她,但如此,她也不至于觉得自己太可怜。怕是严黎回来第一句就是,“书给你带了,找不找得到,看没看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想想都不自觉打个冷颤,要不要这么高冷啊……
还记得严黎有一次采访回来剪辑视屏时,给华飘渺说了这么一句,“我早上就一个人去的,反正一直都是一个人采。”
华飘渺一脸懵,“为啥呀?你想不通,以后不带我了?”
“学习是自己的事情。昨天晚上我等到十二点,等你一个策划。策划发不过来,把我的话不当回事,我就一个人去。”
“啊?我没想到你……下班了还……‘等’策划。那我,我,我在洗澡,洗了个澡就两个小时过去了。” 呦呵,还有小情绪了,“我下次,一定快快写稿,真的。”他继续剪辑,面无表情,嘁!
华飘渺只是自己气自己,没别家实习生表现好。以前,有人说她工作中很容易情绪化,不想事儿,但她觉得想一件事就好了,有时候想不了那么多事,一时不能做到换位思考,不能站在对方视角,不能足够用心……有时候她只是需要一点耐心。
“忌夜间行桥,
山洪与暴涨的河,
高处与低处,
水一心一意,不害己,不害人。”
严黎的诗,她是看不懂,于是她想,有更多的人和她一起看不懂。看不懂也罢,只是希望师父,不会再责备她冒冒失失了……
午休时间,华飘渺想找个精致的奶茶店喝杯茶。但在这戈壁上的城市里,太阳正烈,一时间怎么也找不到一家正在营业的奶茶店。她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家羊肉酸汤混沌店的门口,就进去看看了。
羊肉酸汤混沌上桌了,她习惯性舀起一颗混沌没嚼就咽下去,从喉咙一直烫到食道,疼得华飘渺惊醒过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感觉到这滚烫的火球顺着食道下滑。不似南方的食物儒软,也不等晾凉一点了再给人端上来?
午后工作,她看起来心平气和,可构思稿件构思到她的头疼起来,偏也写不出个所以然。
“做记者,就要选柴静那样的文,做主持,就要做杨澜那样的人。”可是把梦想只放在眼中,搁太久了,会生锈的。
想想近期以来,她也是第一次限时听同期声。严黎可以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听完的东西,她听了两个小时二十分钟。她当时不懂严黎为什么要生气,严厉是好的,但绝非半个小时能完成的任务。如今想来,确实没做好,她不狡辩。
没有一点点机会了,总是做不好,真的做不好吗?安排谁出任务,不是央求来的,也不是约定俗成的,仅仅只是看能力,或许也得看看人际关系。华飘渺我一定会出像,给全中国看到,给全世界看到。要每天地练,要不怕碰壁!是梦想太久了,她都忘记了……别忘记。
她就这一个师父,总希望是一个圆满的自始至终,她等他回来。
做工作不等同于谈爱情,要心平气和,甘居人下,不情绪化。“你可以做好!”心理暗示是必须要有的。
小黎师父有点冷
七月二十四日,距离严黎出差有一天多了,还没有回来的消息。
坐在办公室看了一整天书的华飘渺,应该问候一下他老人家。于是,她打开手机发了一条微信,“师父,你们啥时候回来呀?”
二十七小时二十七分钟之后,她终于收到了严黎的回复,“今天就回来了,回来我们去看稿子。” 他一定是去了深山老林,再者荒漠戈壁,要不就是在一条高速公路上走了很多时间,没信号……但是事实是,他也不知道今天具体的回来时间,根据现场采访情况而定。
“哼,拍那么多素材,回来自己整理去,别找我,我是一定不会帮他听同期声的。”于是她又自个儿跟自个儿赌气了。
写稿没思路,华飘渺转来转去到师父的办公桌。桌上有一本《红楼梦》,她想,她还没有读完过完整的一本《红楼梦》,都是碎片化的非功利性阅览。另外,除了一些书面通知和稿件资料,还有一本小清新封面的诗集,单是封面就让人联想到“秋水共长天一色”,渺渺碧波。《红月亮诗刊·年度精选集2016年卷》,打开第一页,有兔子哥哥给他的寄语,字体着实苍劲有力,往后翻,有一页夹了一片精致的书签,这首诗作者的署名,是严黎的笔名。
“师父的诗发表了!” 一时惊喜呼出声来。
一旁写稿的田志平好像发现了华飘渺在干嘛,“偷看严黎**呢?回来好好让他找点事给你做。”
“不是啊,我……你看这本新闻写作素材,我师父让我看的,其他书也可以看。”
“我可给你记着,活儿是做定了。”
“……我也想发表我的诗,但想写到上百首,可以组成一本书的时候。”她只是,小声自言自语碎碎念,小声道只有自己可以听见。
她拿起书签认真瞧瞧,书签面儿上画着两三枝墨竹,“何方化作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书签上边穿一条红色细绳,简单别致。华飘渺不由想起先前读过的师父的词之一二,写相思却不浓重,写风景却不单调,轻婉精巧,别具一格。
七月二十五晚八点五十一,窗外天未黑。严黎回来了,风尘仆仆,大包小包。严黎总是如此,一个人拿很多东西,摄像机、三脚架、笔记本……看起来一脸疲惫,却一句不愿意的话也没有。那时候,华飘渺坐在座位上没动,她想她应该起身帮忙拿一下东西,毕竟严黎只带了她一个实习生。但她的屁股坐在板凳上动不了,好像那板凳上有黏腻而牢固的胶水似的,粘得她没法起身。是她不近人情了,关心他,又没敢赶紧过去搭把手。五天没见了,一时间她对严黎的生疏感不请自来。她没说话,他也没说,彼此显得格外清冷。她想,没关系,过几天她的实习期就要结束了,没关系……
远路采访,工作归工作,该是并没有她能想到的那般充满诗情画意。
下班了,华飘渺骑车小电动,经过她最常经过的大道。大道上落了一地的槐花,这花瓣铺满了有足足几百米。路旁灌木丛里喷灌正开启,一阵阵凉水的清爽随晚风飘过。水的味道,清爽的味道,只有在这个被戈壁包围的绿洲城市里才感受的分外清晰。她停下来,想要写一写这槐树,槐花淡黄色的花瓣轻轻落上了她正在码字的手机屏幕。借着这点亮度,花瓣纹络清晰,像一朵小小鸟飞过滑落的羽毛,轻巧可爱。
总是一个人走。一个人多自由,有自由,除了冷清,还有冷清带来的平静的欢乐啊。她只想到一个词,“清欢”。
小黎师父有点远
“今天中午四十一度,我们去大海道航拍,没有人被晒成肉饼子吧?”
“你那无人机上去就化了。”哎,老前辈们的对话总是如此直接,又不失幽默。
“我就不知道你写得个啥烂东西!开头,口播呢?直接就开始放解说!”而田志平给华飘渺的第一句话只有直接没有幽默。严黎出差的这五天,华飘渺闲了三天,后来还是被田志平叫去帮忙了,这篇稿子就是田志平布置的。
“看一下……正文……吧。”华飘渺说得很小声。
“第一个,‘卡得尔’的‘得’,是品德的德,这么明显的错误!”
“我有准确的信息来源,卡得尔亲笔写给我的名字,并且他的女儿写出的同样是得到的得。”
“从大一到大三怎么就没有长进?你来我们这里,也不出学费,是来学习的,说你你就悄悄听着!”对面一个,不怎么认识的人也来教训她。她忽然就觉得憋屈,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不想再有任何他们眼里的所谓狡辩,哪怕她真心如此想。田志平正点开手机,随便打开一个页面,再划过一个页面,漫不经心,不紧不慢,一句话也没说。华飘渺就站着,她想立马转身走了,可她必须得拿到实习证明。就这么坚持着僵持着,没人开口认错,没有任何声音。
严黎靠近过来,拍拍田志平的肩膀,“你好好说话。”他几步朝门口走去了。
华飘渺一时慌了,“师父,你别出去。”这个办公室里,一个个都虎豹豺狼,声色俱厉,没有严黎在,她真的会一气之下不顾任何后果地转身,拎起包就走了。
严黎走到门口垃圾桶边,把一个饼干盒丢在里边,回过头来,“我不出去。”华飘渺一脸懵。他接着说,“田志平,你好好的。”他经过过道走回来时,又拍了拍田志平的肩膀。
那种邹言献媚的生活,华飘渺一分钟也过不得。某海还是某峰,她都不认得他了,就带过她一次采访而已。听说脾气古怪,不叫人有自己的想法,做事情全得凭着他的心意,一有不满就将实习生一顿臭骂。实习生不是人吗?华飘渺干嘛非要记得他这种牛鬼蛇神?还“从大一到大三怎么就没有长进?”没长进的是,刚刚说话的那位吗?
过了有些时间了,华飘渺从外边回办公室。瞳姐忽然问:“张海峰跟你说什么了?”
都不用想,“还能说什么好话……”
“他说的话也都是为你好。”
“嗯。” 瞳姐总是,有办法为很多人圆场,这就是她做记者这么多年颇具吸引力的地方吧。为了成全华飘渺的天真、无知、闹脾气,她从来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不曾说的累。所以田志平因为她两年前的不懂事,今天借一个“得”字由头,旧事重提,发脾气了。硬生生记了两年的事情。
直到回家,华飘渺才发消息给严黎。“师父,这个问题我考虑过,采访时他写的名字是卡得尔,但哈密日报已报道的是卡德尔。为了与其保持一致,我们就不管对不对,都写上去吗?”
“你看过身份证了么?”
“没有,但是按照当事人给出的第一手资料,是如此。看身份证未免太过不礼貌。”
“认真是好事情,我们作为记者,对知名度高的重要人物名字不能报道错是职业素养。但卡得尔在这则新闻报道中只出现了几秒钟,另外,日报的老前辈们做了多年报道是比我们都有资历得多,能够和解的事情咱们就不能花费领导过多的时间跟他争论。每个人每天的工作量都很大,作为实习生是来帮忙的,而非来添乱的,懂了吗?”
“领导?”
“田志平是社教部主任,属他工作年限最久,工作绩效最好。你不知道?”
“主任的办公室一直没人坐,田志平也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我都没有想过……”
“以后可要注意了。”
记得前年华飘渺第一次来电视台,抱着新闻写作的笔记本去一楼副台长室找工作。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副台长很和蔼地告诉她到二楼人事部可以面试想要去的部门。上了二楼,走到头也没找到人事部的牌子。华飘渺在那儿站着,想要掉头回去。田志平风风光火走过来,问她是干啥的?她话还没说,田志平就说,“你跟着进来把这个工作帮忙处理完。”就这么误打误撞,华飘渺进台里实习了。田志平去哪里采访都带上她,但他总是很忙,交代了任务就找不放到人了,她只能自个儿捣鼓,做不做得出来,做不做得好,田志平也并不做评价。原来他是主任。因为得来容易,所以华飘渺从来都没有想过好好珍惜工作机会……她以为,凭借她的才华,她可以走遍天下都不怕。
第二天一早。
“干嘛?”正在改稿的华飘渺抬起头看一眼严黎。
严黎正拿着一套新衣服,呆呆看着她,一脸她好像要留他在办公室的样子。他解释道,“刚打篮球回来,我去卫生间洗个澡,换身衣服。”
华飘渺差点儿没笑出来,也不是昨天挨骂时候了啊,她现在挺正常的。所以不是问他现在要去干嘛,而是,“今天打算干嘛?有什么工作计划?”
“今天没打算,休息。”看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那就休息好了。
换完衣服没多久,“吃面包吗?”严黎拿个刚打开还散发着奶油香气的面包在华飘渺面前晃悠。
她还在带着耳机写东西,“不吃。”
“太多了我吃不完。”
“这么一小块都吃不完啊?”
他晃荡晃荡,又问别人去了。华飘渺收拾收拾耳机,继续写吧。师父咋这可爱呢?想想她还有点小胆怯,“小五”的字体,距离远是看不清。但刚刚递面包时,不会被严黎发现她在正写他的故事吧——
午休期间,华飘渺坐在茶水间的大沙发上,关上门独自构思稿件。田志平要求下午下班前交稿的《用十六年真情演绎的民族团结一家亲》,必须要写完。午休过去的两个小时都极安静……接近下午三点了,她方才发觉茶水间没空调,身上早也热得冒汗了。稿件收尾中,有社教部老师进来泡了杯茶,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却是严黎静悄悄地打开了门,探进半个身子,“怎么在这儿?回去办公室写吧。”
“别说话,把我思路打断了……”
严黎静静看着,一小会儿,悄悄带上门,轻轻走回去了。可是,这场景好熟悉,怎么像小时候,很晚了还来看她学习情况的父亲?
下午严黎去打球了,而华飘渺,接连几天写了两篇近五千字的稿,还是被批评。没原因,或许是田志平太忙了还要给她分析初稿才发脾气,可能是她的稿离可正式播音还差太多距离。田志平就说了一句,“该记录的你没有记录,你记录的没太大用处。”是他们思维不一致吗?她是废柴太久了,只有师父护着她。真的不想再被说成一无是处,却不知道原因。师父写新闻稿是还没有田主任专业,但他总是让她看到希望,给她鼓励啊。
“山南是一世接一世的秋波,
山北是一世连一世的蹉跎。”
师父的诗,美。
他对华飘渺很好,可他永远只是,她想象中的师父。
他对谁都好,他就是一个这样很好的人啊。
不知道现在这感觉,是什么感觉,不能喜欢,毫无欢喜。
他就坐在她旁边办公桌啊,可是她又打开他的微信界面,呆呆看着,习惯性的,好像他们隔了千米远。她忽然摇摇头提醒自己,那只是一个账号,他真的就坐在她旁边,盯着电脑写稿,所以别再陷入悲伤孤寂的情绪里了。
采访地点,中心医院。
华飘渺把有四五米长的话筒线对折,再随便胡乱绕一绕准备塞进装三脚架的包。
瞳姐一句:“你都是这么装话筒线的吗?”听起来很严肃也很温柔,准确来说,是高高在上的御姐范儿。
“不是这样吗?哦,我改改。”在瞳姐面前华飘渺秒变乖巧小妹妹。她把话筒线对折对折再对折,差不多,挺整齐可就是,容易散……“这个……这个该怎么绕啊?难道要从头一圈一圈绕?”
瞳姐坐在椅子上,平易动人,带点优雅也带点疑虑,抬头看着师父,“严黎,你没教她吗?”
“之前出去采访,我绕过一次话筒线。不会绕?”师父顿了顿,而后搜寻到了他的记忆,“中医整骨那次,我绕的。”
“之前绕过吗?我想想,没映像……想不起来。”正这么思索着,师父已经快要把话筒线绕好了,一时走神他都给装进包里了。
华飘渺又拎出来,哭笑不得,“上次你也就是这样自己静悄悄绕的啊?都没说一句你要开始绕了,我……”
“那现在我再绕一遍,看好。”
“嗯……看着的。”
“你教我摄像,我教你绕话筒线,我们互相教。”
“有道理。”师父咋这可爱。
“师奶,奶奶。”
“姐姐,不是奶奶。”
“那我是你师父,她是我师父,不就是师奶?”
“不,瞳姐这么年轻,当然是师姐。”
“我不就是师哥了?你这辈分不对呀。”
“那我像张文静一样叫你‘哥’好了。”
“那是他叫他师父的方法,不可苟同。”这……
一路上说说笑笑也就回电视台了。
“我们现在去听同期声吧。”刚放下三脚架,华飘渺就“噔噔噔”跑过办公室过道,直奔严黎办公桌而去。
严黎正坐在椅子里喝水,一脸无奈,“你让我休息一会儿啊。才回来啊,丫头。”
“那快点休息一小会儿吧,但是我一点儿都不累。你怎么就累了呢?”
“人都需要上卫生间。”
“快去上快去上,回来我们去听同期声。”
“你中午不是去约会吗?快去吧。”
“你就这么对工作一点儿都不上心啊。”
“不着急。”
“可怜我现在一腔热情想去听同期声……”
瞳姐冷不丁一句,“你看你徒弟都批评你呢。”
严黎差不多就哑口无言了,“这……”
严黎永远都是那么好看,而华飘渺,忽然变得一见到他就乱七八糟了。她总害怕独自走在路上时,他忽然迎面过来。站在他面前,她总感觉自己还没准备好什么,总在想自己是不是太不好看了……
隔着好几台电脑,张文静对着严黎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猥琐?”
于苏接话,“你第一天认识他吗?”
张文静笑答,“我的错我的错。”
这是,我们部门另一个实习生和他于苏师父的对话,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她只注意到这三句其中的一个词语——猥琐?为什么她不觉得呢?小黎师父不仅长得好看,还相当负责,就当是她一直,都没法正确的认识小黎师父了吧。2018.08.02
一年后。
洪灾后,华飘渺就回学校了。她也偶尔联络过严黎一两次,她说她写的小说里有小黎师父。严黎一句,“我等着你。”华飘渺忽然就有了睡前必须要交稿的紧迫感。好好好,她得赶紧写完给他看,不然觉都不敢睡了。转念一想,才恍然,他不做她师父已经快一年了。
“想带着你去私奔,
晾下皇帝与群臣——”
我以前读不懂师父的诗
也只是过了一年而已
现在读到的
只有一种感觉——
生活不只有甜蜜、有知识、有幸福、有胡作非为,还有一些,不为人知也不愿提起的,迷途旧事。不是纯粹欺骗、不是恶语相向、不是有惊无险、不是平乏无味……而是,在自我观念十分强烈的当下,那些看在眼里的并不光明的错综复杂。
那些,无奈疲惫里的无法表达。
“我接过两秋关于流言的毫末点滴
壁炉的火焰有三种颜色
我只看到最烈的红
倘若孤独的一种是你
那我选择无人问津的另一种”
两秋、流言、最烈的红……时隔一年再见是真,从流言里听到她是真,在他眼里年龄太小性子太急也是真,孤独是真,无人问津也是真。
她看到严黎了。
他们见过吗?她开始,不记得。
她什么都不要,她一个人就好。
她不能死,她得好好活着。
坐在电视台人事部里,她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是从半掩的门外看到他。他站在楼道里,整个人被一墨黑的大棉衣包裹起来,似乎是瘦了,还烫了头发。他的声音很突兀,让她觉得她是独自一人坐在人事部里。反正其他人说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她只是有些局促不安。她想她已经习惯了孤独。他似乎是喊人过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在门口不见了踪影,她起身很小心地把门轻掩。她见了瞳姐在人事部比划着,说今天的这件毛线裙真的合身。她面见田志,询问了平关于毕业后找工作的建议。她唯独没有出现在师父面前。
她第一次觉得,从电视台回来,时隔一天之后,师父写的这首诗,是关于她。毫末点滴,也只能从别人那里听来了。
她也从未想过,没有机会继续共事的,是他们。2019.10.25
第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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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黎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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