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破灭之前

放下颜面、虚情假意、跪地乞讨,在一群恶心的男人面前表现得对他们很感兴趣,我“呸”!这根本就是侮辱,就算是有稍微一点儿真心,在这里也不过是资本的消耗品、性冲动的代替品。真心是不可有的。

《红楼梦》里写,“假作真时真亦假。”现在根本就是,无真也无假。

根本就是,道德堕落!尽管我其实是一个不信奉道德的人。

但当我想要独自讲一会儿故事、读一篇佳作或者唱一首歌的时候,经纪人就会不断提醒我连麦PK。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就映入我的眼帘,她完全不理会我说的话,她把音乐声音开到最大,由于平台设计局限,我这边又不能关掉对面声音又不能强制她怎么怎么做,她完全不理人受得了受不了,就我行我素在那儿自嗨。

更多时候我看到的是一张生无可恋的疲惫脸,她不管你心情会不会收到影响想不想听就开始一直说:“哥哥我好无聊好孤寂好空虚,哥哥陪我说说话嘛。”都已经变得苍白无比、厌烦透顶,还在重复着令人肉麻的话,重复着令人作呕的话,完全不理会对面和她连麦的女主播什么感受,就一个劲儿在那儿疯狂撩拨。

还有涂脂抹粉把自己化得五颜六色,对着镜头不断么么哒,丝毫没有小家碧玉的斯文气儿,油腻得令人发慌。丝毫不在乎对面主播的想法,仿佛我是空气我不存在仿佛我这个小喽啰无法入她法眼,我感觉,作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我被一股发了霉力量轻视了无视了,被倾听被尊重被理解在这里像是一个荒唐的笑话。

她们要使出浑身解数去使自家大哥得到满足,勾引、撒娇、迷惑、欺骗,无所不用其极。

有甚者,刚刚连上麦她就开始侮辱你小看你,一副目中无人的高傲模样,冷哼一声,娇奢摆阔,眼神轻蔑,“这位妹妹等会儿输了,你们觉得如何惩罚更好呢?”我输了?对,我现在连麦的时候,我这边老粉一个人也没有,我确实输了。她以命令的口吻说,“妹妹做二十个S蹲。”

这本身无伤大雅,但是对面观众在观看的同时开始了风骚评论,“这大长腿,我们哥哥一晚上都睡不着了。”“这若隐若现,这白里透红,裙子可以撩拨高一点儿不”“这迷人小蛮腰,搂着睡觉不要太爽!”她不仅目中无人,她还要借着自己的这些恶心至极的靠山读出他们的言论,以使他们得到最大的内在满足。被人如此赤|裸裸地盯着,被人用如此下流的言论捉弄,被人如此调侃戏弄,我忽然就走过去,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

“惩罚还没结束呢,妹妹。”“恕不奉陪。”“你要知道要看清的现实是,你输了,输了却不按照行规按照我们哥哥的要求照做,你这个人还真是玩不起。”谁要和她玩了,如果不是经纪人一直催促我根本不会连麦。

“林子大了,什么样儿的鸟儿都有,不跟她一般见识了。”“宝贝消消气,跟这种人有什么好置气的。”在她直播间说了不算数,一群人跑来我这边惹是生非,“没啥看头,根本比不上我老婆的一根头发丝儿。”他老婆,他清醒一点儿好不好?“嚣张什么嚣张,输不起就滚犊子。”早都想走了。

“老公,老公我最爱你了。”“来,给老公嗯嗯啊啊一个。”“嗯啊~”“还是这里舒服。”

连麦结束了,瞬间清净了。

半小时后“至尊宝”来了,他说,“傻白甜,放首英文歌。”他说,“今天怎么不开心的样子?”他说,“不开心咱就不播了,这里不适合你。”

“哦,你这每天劝我辞职的勤奋劲儿,多用在工作上点。”

“不播了。”

“不播了我吃土。”

“吃土也不播。”

“看戏人不嫌事儿大。”

“那可不?”

我应该被告知的是——所有的工作都逃不过重复——就把它当做一件无脑的事情去做就好了。我似乎每天都过得混混沌沌,但还要张口去应和他人。

直至后来的一天,在晦暗的屋子里,在阴郁的睡梦中,我梦到我们一家人身在一个大山洞。山洞里有排列整齐的书柜,有爸爸曾经收集过的玉石,甚至还有一些没见过的宝箱。但是迷雾重重,山洞里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只有亮闪闪的玉石清晰得耀眼,只有爸爸还在把玉石一点点装起来,只有几本书仿佛拥有驱散迷雾的能力似的,清晰可见。山洞即将崩塌,鲜红的正在灼热燃烧的岩浆就在脚下,但有俩儿人在那儿做岩浆烤肉,叫也叫不走。但爸爸在此之前收拾了好多东西,包括一些玉石以及金银,我焦急地等在外边,在最后时刻拉回了一些本打算不要的书本,以及,一条玉石项链。

正是如此,在迷雾重重之后,在极度疼痛之后,我忽然醒了。我感觉左背靠上处疼痛且痒,是一只不知去处的蚊子叮了好几个包,我抬起胳膊摸了摸,发现早已在不明情况时就已经抓破了皮肤。

我在想,我真的,开始思考金钱和生存之间的关系了吗?以至于在梦里都焦躁不安着。2019.07.06

要想办法生存,而不是,一再逃离。

习惯了一再辗转漂泊的生活,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可是——我一再容忍了——他们那般粗鄙的生活方式。有时候我觉着我身边的人像极了臭水沟里的蛀虫。再这样长期下去,在鱼龙混杂之处苟延残喘下去,除了日益渐浓的性本能,根本也留不下什么了吧。

一时鄙陋的刺激是有的,但不得永久,不得优雅,不得深刻。

原来乌合之众,都用不得果然。

我什么都看不起,也什么都做不好,事情它就是如此了。

“锦绣红袍喜,言爱无心声。”这是一个会作曲的粉丝写给我的,看到的第一眼我感觉挺好,但也只有他一个人有一点点好。他不会开露骨的玩笑,每次来直播间也只是点一篇朗诵送上一些四叶草,这样的粉丝是极好的,这样的粉丝是极少的。

通常情况是——直播,在一个小房间内,带有一定的私密性,以此给观众带来窥探、放荡的快感,以至于直播行业可谓是法律之内的粗俗的享乐场所,尽管我对法律知之甚少。

“一个跪了太久的民族,连站起来都有恐高症。说钱权,立刻放大瞳孔;一说男女□□,马上就兴奋;说到民生、正义、人性、良知,个个就哑巴,不关我事,不感兴趣。一个个精到骨头的个体组成了一盘散沙的族群,其实所有的屈辱和灾难都是自酿的苦果。”

我为之厌恶了那么久的事情,忍无可忍之时也只是无端重复,“这等恶心之人!”而鲁迅的言辞,是说得如此透彻了。大抵每个时代都有这一类人,只不过是数量多少的差别了。至少,现在的我生活在这般龌龊的环境中,在阳光下长大苗子怎能愿意在黑暗里开花呢?所以,和他们谈民生、正义、人性、良知,怕是无用的,他们只懂无聊、挥霍、享乐、沉迷低俗,言语直白恶劣不堪入耳,心思浅薄变态人间野兽,最后只剩下了,性本能。

那些乱七八糟的其他主播,宣传照直白暴露,我只感觉有些人为了金钱为了惹人耳目已经放弃了太多东西,包括尊严包括纯粹的感情包括幸福的家庭生活,她们简直快要□□了。经纪人没有勉强我,她只是每天都重复说我直播时候穿的衣服不合适,她的话令人不舒服,但她总会点到即止。

那些虚拟世界的男男女女常常使我觉得恶心,因为他们毫无自尊心。我甚至完全开始讨厌自己。我所有的感觉都丧失了优美与和谐,尽管每天必须打扮的花枝招展引人注目。对于一个被理想判处了死刑的人,对于一个为生活而奔波于市井之地的人,对于一个为温饱之困而无力挣扎的人,对于一个心思杂乱越理越乱的人,有什么优美和和谐可讲呢?2019.07.08

事与愿违,当然是在我终于知道了一些人多么自大妄为、自私自利,丝毫不顾及别人感受的时候。

“没怜悯心没责任心没有一点真挚,让你公然打钱的人从来不是真的爱你,她爱的只是她自己。”我只是出于本性,我和一个给自己守护的主播打款上万元最终被冷落被抛弃的粉丝说了这句话。他说这些年他对他的主播死心塌地,他说她的辞职让他流了不少泪,他说她最后也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他说她知道她利用了他,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在一段感情里,只有努力付出的人才把一切都记得最真切。

我听他诉说至深夜,我说了一句又一句的话直至口干舌燥,我希望他能放宽心。

但是第二天,经纪人说,“以后都不必搭理他,你花费了四五个小时他没付给你一分钱。”

我倒是不理解经纪人得很,我只是在热心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我不需要他付给一分钱。

而后,再一天——

“别在任何你喜欢的女生面前表现的很愚蠢(当然不包括我)。你对于自己的愚蠢行为丝毫没有觉察,还在问为什么?不明白的事就永远都别明白好了,我也不想因为这份工作的性质而诋毁你,再见了你吧。”我莫名生气得很,有些人的行为真的匪夷所思,不不,不是有趣的离奇古怪而是乏味地世俗木讷,他的思维直当,提问蒙昧无知,还表现出一副横行霸道的样子。

我想我只是对这份工作心有芥蒂,而不是对他。我想我无法接受,为什么总有人——作为成年人可以公然问出一些过分愚蠢、无聊至极的问题,这在我——我根本就无法容忍。我不想每天和我交谈的人,是一头蠢驴,若是如此,我宁愿没有交谈。

我的花儿,枯了。源于我没有怎么用心照看,原以为我很爱花,现今只觉得我爱得是它盛开时的美丽和芳芳,而非它从结苞到盛放再到花败都依旧绿叶葱茏、充满生计的模样。

原以为父亲不懂爱,可他可以把花儿照看得那般好。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加起来,大约就是真实的爱了。2019.07.09

上播只觉得是在被各种窥探捉弄,板上鱼肉,下播从来只闻得到女同事在公厕里吸完烟后不曾散去的浓重味道,上楼是老板瘫在沙发上、瘫在椅子上,开会是大家分几根烟,摊着坐着斜靠着,站正很难吗?楼下宿舍一天二十三小时熄灯拉窗帘,剩得一小时的化妆时间开会儿灯。只是因为调班的缘故总有人在我醒着的时候需要休息,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阳光了。我不想再继续了。

那晚——我梦到了,好大一场海啸,五六米高的巨浪,一浪接着一浪,冲刷过来,冲毁了靠岸的房子,冲走了我所不能及时带走的全部的书箱。直到一切都平静下来,我跪在地上,追悔莫及。

海常常是最深层潜意识的象征。它是博大的、危险的、深不可测的。

工作人员梦见海啸却平安无事:职位会得到很大的波动。

我也有一种需要被一份入职通知解救出着日日虚情假意时时倍感糟心的破烂工作中去的感觉。

柚子今年二十六了,她原本是学设计的,听起来是个充满艺术气息的专业呢。但是她的本专业养活不了她,所以她来做主播了。

我问,“你有男朋友吗?”她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一声,似是对这个词语嗤之以鼻。

等我到了二十六岁,我打算嫁给男神并且要过起幸福安稳的生活了。

时间还是一日日地过,过得并不仓促,过得也并不缓慢。

柚子下播回来了,她总是不穿内衣,只穿一件灰色小吊带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踩着一双拖鞋,已经准备入睡的我只听到微弱的声音——“啪嗒啪嗒”。她说,“上一场我只收了七百块的礼物,简直太少了。”我听得清晰了,同样的直播时间,而我上一场的收益,二十块。她经过了我的床边,她又折返回来拿卸妆水她再次经过了我的床边,我感觉,我看到了一个十分疲惫邋邋遢遢的女人,我也不知这是什么感觉,奇奇怪怪。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经常见到的坐在村口石头上发呆的大妈。她们通常无精打采、头发凌乱,她们并不涂脂抹粉,她们佝偻着背她们胸部下垂,她们闲来无事,她们看起来历经了这人间沧桑但是并没有无比绝望,她们只是日复一日的坐在村口的石头上。

柚子上播前,她在内衣里塞了不少的棉花,她把衣领拉得极低。她往电脑前一坐,事业线清晰明了。此时的她粉面朱唇柳叶眉,眼神灵动,正对着电脑屏幕微笑,直播页面里的她带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动人气韵。“美女,胸真大。”“谢谢夸奖。”“哇,就瞅着这进来的,可以再把衣领拉低一点儿吗?”“可以的,哥哥,前提是要刷两双水晶鞋哦。”

她还在微笑,站在她身后的我独自走开了,我本想,学学她的直播技巧的。我坐在自己的直播间里,我打开电脑,我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我的房间连着冷气通风口,七月的天气,但屋里的冷气吹得我直哆嗦。我找了一件大衣穿上,不一会儿经纪人就发消息过来,“你穿得太多了。”我于是把大衣搭在椅背。

直播开场不久,来看我的人极少,心里有些乱七八糟甚至有些惶惶不安,实在无趣得很,我点开了本平台大主播的直播间,他对面是一个穿着蓝色无袖真丝绣花旗袍的女子,高贵典雅、气质出众,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流光溢彩。她的旗袍上绣着如雪的木棉,木棉花开,似有暗香浓郁、幽韵撩人。她乌黑柔软的头发轻轻落在双肩,她的肌肤洁白光润、犹如冰玉。她眉如新月,眼含秋水,看向观众的瞬间波光潋滟,她生得一只玲珑小巧的鼻子,她唇红齿白,嫣然一笑,楚楚动人,单是坐着看起来就已经极美了。

后来她PK输了,大主播要求她用胸怼摄像头,或者当众解内衣,或者把牛奶灌进内裤里,或者用舌头舔话筒,一边舔一边发出□□音。她有些羞涩地照做了,水灵灵的脸颊上的红晕像两朵在夕阳余晖浸润下落去天边的云朵,柔柔的轻轻的。大主播非常满意,直言有他带,这小妹子很快能红起来的。

我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我感觉所有美好的东西似乎都被亵渎了被凌辱了被毁灭了,然而她们毫不反抗。我的心里郁闷至极,我忽然忍不住就哭了。

“红颜叹”问我怎么了,一时把他哭懵了。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说得支支吾吾的,我说我的心里只是忽然的特别难过。“至尊宝”送了我几十朵玫瑰花,他说小姐姐别哭了但是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哄我开心,他说看我以前收到玫瑰花的时候可开心了呢。但是我不想要他们的关心了。我好像哭了很久,后来他们都走了,只剩下了疲惫陪着我。我提早关闭了电脑。

第二天直播之前,我只觉得自己根本像是一个不愿意接客的艺伎,可我连个艺伎也算不得,因为我没有什么可以独自表演的技艺。只算得上是,不愿接客的妓|女,而且,那些观众,多是些三教九流,何以容忍?

直播的当尔,无人问津,想是昨天的表现另老粉丝也不满意了吧。我打开浏览器页面调出小说来读了,这时候我在想,我牵挂在心里的最放不下的——是我的小说吧。

而后,休息了两天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辞职了。

我只是简单的发了信息知会了经纪人,“我明天就搬走了。”她说,“你看看群里通知第三条。”“工资减半,我知道了。”“再播满一个月之后离职,就按分成走。”“没关系了,播不满了,我本身也没有多少工资的。”

“柚子上播前”一段有删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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