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贺听对方说是谭默的表弟，一时有点无所适从，更加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聊下去了。
“你们认识，应该有十五年了吧？”袁坛意味深长地说，然后端起酒杯，跟顾元贺碰了一下，兀自喝了一口。
顾元贺的呼吸一窒，十五年那几个字像是一把利刃，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如果真的是十五年的话，那个时候，他还在屏远岛，那谭默会不会是……顾元贺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地快跳起来。只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但这个人既然自称是谭默的表弟，刚才那些话应该不是无端说起，估计是有根据的。
顾元贺下意识攥紧了手机，他在这一瞬间，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向谭默求证，即便最终发现不是，至少不用这么煎熬。
袁坛看到他泛白的指节，脸上的表情更加玩味，眼底的阴霾也更浓重。
远处，赵麟笑眯眯地跑了回来：“老大，我中了三等奖，一个剃须刀，哈哈哈。”
顾元贺慢慢回过神，才感觉到掌心硌得发疼，动了动手指：“哦，那很好啊。”
赵麟走近了才看到坐在顾元贺对面的年轻人，愣愣地瞅了对方好几眼，袁坛倒是说话算数，见顾元贺的朋友来了，他摸出一张名片递给顾元贺，向他微笑点头：“打扰了。”然后便端着酒杯起身离开了。
赵麟一头雾水，见顾元贺的表情有点古怪，隔着桌子趴过去问：“老大，那个人是谁啊？”
顾元贺捻起桌子上的名片看了一眼：“袁坛，谭氏旗下一个子公司的总经理。”
“他认识谭总啊？”赵麟从顾元贺手里拿过名片看了看，“这名片设计得还挺精致。”
“嗯。”顾元贺远远地看着袁坛端着酒杯去了吧台附近，才收回视线。
“他为啥给你名片啊？”赵麟又问。
顾元贺接过赵麟递回来的名片，摇了摇头：“不清楚。”
赵麟却说：“他们这种都是人精，估计是知道了你跟谭总的关系，主动跟你示好呢，见人发名片，搞社交嘛，啧啧，这些个精英都很豁得出去啊。”
顾元贺捏着那张名片，却显然是一副出神的表情。
“抽中什么了？”赵大笩从一侧走过来，笑着问赵麟。
“剃须刀。”赵麟把礼品盒拿起来晃了晃。
看着赵大笩走近，顾元贺强迫自己回神，把名片塞进了口袋里，整了整表情。
·
袁坛把杯子里的酒液喝掉后就离开了酒吧，酒吧门外的街上恰好驶来一辆车子，堪堪在他身侧停下来，降下的半扇车窗里露出一张年轻帅气的面孔：“袁总。”
袁坛制止了他想下车替自己开车门的动作，淡淡道：“里面周年庆，办得挺热闹的，你不进去看看。”
开车的年轻人正是月色酒吧的老板，赵海滨。
赵海滨笑着道：“不用了，只要袁总瞧着热闹开心就好，难得袁总今天有兴致，我还是陪袁总吧。”他一口一个袁总，虽透着点恭敬，但更多的却是调侃的意味。
袁坛淡笑了一下，拉开车门，弯腰坐进了车子的后排。
“看到他了？”年轻人边开车边问。
“嗯，”袁坛透过车窗朝酒吧门口瞥了一眼,“试探了他一下，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天在月色碰到顾元贺，他向老板打听，那个周靖搪塞了他，没办法，他只好让赵海滨这个大老板亲自去打听，打听完发现顾元贺确实是第一次来这边，为了制造这次见面，他才让赵海滨出面，匆忙搞了这个周年店庆活动。
赵海滨很意外：“袁总的意思是，那个姓顾的不认识谭总了？”
袁坛点头，这一点他也挺奇怪的，一个没认出来，另外一个居然也没说，他真的是越来越看不透谭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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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默推开房门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瞥见程英在低头看手机，很入神的样子。
“文件传过来没有？”
程英回过神，弯腰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文件夹：“已经传过来了，我刚打印出来。”
谭默接过，朝书桌旁边走去。
程英朝谭默脸上看了看，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谭总，这是李璐刚发过来的。”
谭默接过看了一眼，照片拍的是侧面，光线半明半灭，打在顾元贺的眉眼间，整个人显得沉静又俊逸，他手指搭在酒杯上，是比较放松的姿态，盯着顾元贺看了很久，谭默才瞥了一眼他对面那个人，眸色沉了下去：“他怎么会认识袁坛？”
程英摇头：“不清楚，不过李璐说昨天是那家酒吧的周年庆，或许两人是偶然碰上的。”
谭默把手机递回去，坐回到书桌后面，打开了那份文件，半晌才问：“他到M市了？”
程英点头：“嗯，已经到了。”又问：“要我联系袁坛吗？”
谭默沉吟片刻，摇头说：“我来联系吧。”
程英忙说好，关上书房的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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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默一直到看完程英拿给他的文件，签好字，才拿起了放在电脑旁的手机。
拨出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谭总。”
听到那边故作恭敬又带着三分嘲笑的称呼，谭默皱了下眉：“你想让我看的东西我已经看到了。”
“哦，谭总说什么呢？我不太明白。”袁坛装作有些不解地说道。
“别再费劲了，即便没有他，我跟你也不可能。”谭默不留情面地说，脑子里想着的还是刚才那张照片里顾元贺的样子。
顾元贺不是那种过分漂亮的长相，他很英俊，安静的时候显得文气，大概是少年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谭默的审美，这些年，他对顾元贺这类长相的人都会多看几眼。当然了，只有顾元贺这个正主对他的吸引力最强。
“谭默，”袁坛换了一副腔调，语气里透着冰冷的恨意，“如果我不是你表弟的话，你是不是会考虑我呢？”
谭默这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思了几秒钟才开口：“如果你不是我表弟的话，那依你的学历和能力，根本就进不了谭氏，我连你这号人都不会认识，你觉得还会有别的可能吗？”
这么说，不光是否认了他这个人作为一个恋爱对象的那一面，连他个人的能力也统统被否认掉了，袁坛觉得很荒谬，很不可理解。
他不觉提高了声音说：“可是那个顾元贺他有什么？除了稍微长得好看一点，他有什么？学历？他不就是个全国排名查无此校的破二本毕业的吗？他有什么能力？一个破网店开了好几年了，还赚那么点小钱，他有什么？”
谭默叹了口气，他想，有些东西，袁坛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懂：“他即便是什么都没有，他也是与众不同的，在我心里，没有人能跟他相比。”
说罢，他也不管袁坛在那边歇斯底里的叫嚣，直接挂掉了电话。
·
此刻，顾元贺和赵麟已经到了位于M市的茂昌玉器的工厂里面。
自从昨晚在酒吧里听那个叫袁坛的说，谭默跟自己认识十五年了，顾元贺就没办法停下来胡思乱想，晚上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上午在高铁上，想眯一会儿补补精神，又不时被车厢里的杂音吵醒，以致于现在走在工厂的产品展示区里参观，也很难集中精神听厂长和销售员对他们进行的产品介绍。
等到参观完所有的产品，又去工厂的车间里转了一圈，跟几个手艺精湛的雕刻工见面聊了一会儿，已经到晚上六点多钟了。
厂长一早就安排了晚上的接待宴，尽管顾元贺很想回酒店里睡觉，还是强撑着精神，和厂长一行人一起去吃了顿饭。
席间，厂长笑眯眯地问：“顾总对我们的产品还满意吧？”
顾元贺忙陪着笑脸：“贵厂的产品品质和做工都没得说，就是价格这方面有点太贵，你知道，我们网店的顾客群体可能买不起这样的高端产品。”
厂长举起酒杯敬酒，一口干了，才又说：“多谢顾总的肯定，本身呢，我对我们厂的产品质量也是很有信心的，既然顾总提到价格问题，我就把我的想法跟顾总聊聊。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主打的确实都是高端产品，但现在呢，高端产品的销量也不是太好，我们想要做一批中端产品试试水，当然了，雕工各方面我们还是会保证质量的，只是说材料本身不像以前的产品那么昂贵，这样整体的价格就会下来一些，不知道顾总有没有兴趣放在网店里试试？”
顾元贺道：“试试当然是可以的，但销量我暂时没有办法保证，要等到试过之后才能知道。”
厂长忙说：“销量方面我不要求你保证什么，反正怎么说呢，我们工厂走到今天，一直做高端货的代工，悬在高处，不接地气，现在是两头都有点够不着，这一年来，我们一直都在寻求突破，如果突破不了，可能就做不下去了。
叹了口气，他又接着说：“所以尝试嘛，就彻底放开手脚试试，行就行，不行就拉倒，销量你不用有压力，能卖了就卖，不能卖就算了。
“唉，走到现在，我们厂子也有快二十个年头了，我是真的不想看着它就这样倒了，其实倒了比维持下去容易，但是这些工人怎么办呢，都跟着我干了这么多年了，我真不忍心看着他们到了这个年龄，还要在出去找工作。”他说着端起酒杯又跟顾元贺碰了一下。
顾元贺看这个厂长像是喝多了，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为了一个厂子，看得顾元贺也非常感慨，他默默决定，不管怎么样都要帮这个厂长一把。
继而，他又想，果然是做什么都不容易，看着风风光光一个厂长，谁知道私下里也这么辛酸。
那么谭氏呢？谭默的爸爸去世有几年了，这些年他自己一个人撑着这么大一个公司，是不是也很艰难？他那么闷的人，估计就算是很难，也不会对别人说出来。
想到这些，顾元贺觉得心里头沉沉的，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
虽然茂昌的人没有怎么闹他们酒，但奈何一起吃饭的人多，这个敬一杯，那个敬一杯，所以等到晚上的聚餐结束，顾元贺和赵麟回到酒店里面，还是觉得喝多了。
“明天早晨几点起来啊？”赵麟大着舌头问。
“几点醒几点起吧，回去的高铁票不是还没买吗？”顾元贺觉得头很晕，说话的时候反复闭了好几次眼睛。
“嗯，那行，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赵麟说着往外走，边走边又说，“李璐也真是的，订这么好的房间，还一下子订两间，这不是浪费钱嘛，她真是想多了，我俩就算是喝醉了，也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的嘛。”
“让你自己睡一张大床，你还这么多废话。”顾元贺没好气道。
赵麟嘿嘿笑了两声，一步三摇地朝房间口走去：“是哦，其实是沾光了，说不定这是谭总安排的呢，啧啧，这男人可怕的占有欲。”说着他合上门，走了。
看着房门关上，顾元贺大脑中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松弛下去，他在大床上躺倒下去，实在太累了，头又晕，就想着等明天早晨起来再洗澡算了，正要迷迷糊糊睡过去，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顾元贺闭着眼把手机摸出来，也没看清楚是谁打过来的，就接了起来。
“喂，谁呀？”
“是我，睡了？”
顾元贺听到那把低沉的嗓音，脑子里忽然清醒了一点，他睁开眼睛，把手机拿开看了看，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的‘谭总’两个字，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又把手机放回耳边旁边。
“没有，准备睡了。”他这样说。
“喝酒了？”
谭默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顾元贺放下了往常面对他时的拘谨和不自在，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嗯，厂里的人太热情了，都来敬酒，就陪他们喝了一些。”
那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道：“生意谈得怎么样？”
大概是因为打电话，没有面对面，谭默周身那种压迫感就像不存在了一样，再加上他温和的语气化解了一部分给人的冰冷强硬的感觉，最主要是顾元贺脑子里很晕，心底那些拘束不安的感觉被冲淡了很多，他就没怎么过脑子，像是跟普通朋友聊天那样说道：
“也没怎么谈，那家工厂本来是做高端品牌的代工，现在生意不景气，运营艰难，就想做点中低端产品，先把厂子维持下去，陈老板的意思是，等他们做出来了，想先放在我们那里试试，如果试了不行，估计也就没后续的合作了。”
谭默静静听他说完，道：“有什么需要协助的，你跟李璐说。”
“哎，好。”顾元贺道。
“那你早点休息。”谭默说。
“那个，先别挂电话。”顾元贺出声阻止他。
谭默怔了一下：“嗯，还有事？”他有点忐忑，顾元贺不会要在电话里跟他说解约的事情吧。
“我听程助理说，”顾元贺微不可闻地打了个酒嗝，“李璐是总经办的高级秘书？”
谭默下意识朝书房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门关着，看不到程英的身影：“嗯，是，他没说错。”
“谢谢你派这么得力的助手来协助我，但我这个网店吧，实在是太小了，日常也没多少事情，她在这里真的挺屈才的。”
谭默拿不准顾元贺是什么意思，是李璐在他面前抱怨了什么，当然这个可能性很低，还是说他跟李璐配合起来不太好，又不好直接说出来，顿了顿，他试着说：“那，我给她加工资？”
“啊？”顾元贺愣了一下。
谭默说：“毕竟你觉得她有点委屈。”
顾元贺毫无防备地笑了起来：“不用，就是加工资，也是我给她加啊，她是在帮我嘛。”
谭默的手指在胡桃木的桌面上轻轻摩擦了一下，看来李璐和顾元贺都没有什么不满意，他应该纯粹是为了表达感谢。他随之松了口气。
不是说解约的事情，让谭默松了口气，他打电话其实没什么事儿，就是看到了那张酒吧里的照片，就想听听他的声音，静了片刻，他说：“你那边也挺晚了，早点休息吧。”
顾元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开口问：“谭总，我听别人说，你认识我十五年了，是真的吗？”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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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茂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