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默静了好半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良久后，他才有些艰难地开口：“对……十五年前的暑假，在屏远岛，你可能是没有什么印象了。”
说罢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过要把这些过往都告诉顾元贺，但又一直有顾虑，他们当时虽然认识的时间不久，但俩人那时候都还是毛头小子，像哥们一样的共了几件事，顾元贺如果知道他们那个时候就认识，回想起过去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排斥跟他有进一步的关系。
毕竟就像别人说的，少年时候的友情，如果当时没有转化成爱，那后续就很难转化成爱，即便是后来勉强在一起了，也不太会有心动的感觉，甚至因为当年认识，偶尔还会有尴尬的感觉。
虽然他喜欢顾元贺，想要跟他在一起，但如果对方一点都没法用情爱的方式回应他，他还是会有点失望的。
顾元贺当然不知道谭默在想这些，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后，他脑子里还是很蒙，头也很晕，他觉得身子下面的床和头顶上悬挂着的水晶吊灯都在不停地旋转，长久以来，盘旋在心底那个琢磨不透的疑问再也不受控制，轻易就问了出来：“可你，你不是个哑巴吗？”
如果是在清醒的情况下，顾元贺肯定不会这么问。
谭默沉默了好几秒钟，然后对他解释说：“我不是故意不说话的，我声带上长了囊肿，手术切掉了，那时候还在恢复期，医生不让讲话，而且当时，我……也发不出来声音。”
“原来是这样啊。”顾元贺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快跳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暗恋了那么多年的人，放在心里那么多年的人，一直认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忘掉了，到头来，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心思作祟，认为对方是个哑巴，再加上谭默的相貌跟少年时期确实有了些变化，见了面他居然会没有认出对方，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居然是那个人先找到他，没有忘记他，一直在记着他。
可能是太激动了吧，顾元贺的心里面虽然藏着很多话想对他的小哑巴说，可这个当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谭默再次觉得在电话里讲这个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毕竟如果是当面讲的话，顾元贺一切的表情他都能看在眼里，他能及时揣测出一星半点对方听到这些事情后的反应，现在呢，顾元贺不说话，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又沉默了几秒钟，谭默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寂静和不确定，轻声说：“我这边还有点事情要处理，等我回去再说吧，你，早点休息。”
“哦，好的。”顾元贺终于回过神来，在心里算了算时差，他想谭默这会儿只怕还在工作，自己不该耽误他那么多时间的，他已经够忙碌，够辛苦了。
可即便是挂了电话，他还是任由手机紧紧贴在耳畔，似乎这样，就可以留住谭默在电话里流露出的一星半点的温存。
·
直到程英走到书桌的对面，谭默都没有回过神来，虽然把一切都说出来了，只剩下等待来自顾元贺的最后的宣判，可心情也没有比之前那种悬在中间不上不下的时候好多少。
“谭总，文件签好了吗？”程英试着出声问道。
谭默回神，把文件夹合上，递给了他：“刚才电话里，他问我是不是十五年前就认识他，我跟他说了。”
程英看谭默这个神思不属的模样和这个说话的语气，无不透着失落，他心中暗叫不妙，勉强做出轻松的姿态问：“那他说什么了吗？”
谭默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程英想要替顾元贺圆两句，但谭默又不是傻的，如果自己说出来的话太明显像是哄人，反倒不好，他想了又想，说：“谭总也不要想太多了，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挺突然了，顾先生性格比较内敛，一时半会做不出反应也正常，总得，给人家个时间消化一下吧。”
谭默点了下头，握住鼠标，目光落在了电脑屏幕上，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工作上面。
·
顾元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在听了谭默那一番话后，他差点没忍住要冲到楼下跑个五公里，可能还是太醉了的缘故吧，才会睡着，还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在梦里，他又回到了那片海岛上。
……
“谁让你在这儿卖东西了？老子早都看你不顺眼了，赶紧滚！”
“你管得可真宽，这又不是你家的地方！我看我不顺眼，我看你还不顺眼呢！”顾元贺边躲开对方揍过来的拳头，边反击道。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骂人的男生光着膀子，穿着一个大花裤衩，皮肤晒得黝黑，一拳没有打中顾元贺，还趔趄了一下，差点滑倒，让他觉得没面子，有点气恼，索性甩掉了碍事的一字拖，赤脚冲了过来。
顾元贺有紧不慢地把怀里抱着的两个椰子放回三轮车里面，摆开架势准备跟这个叫李虎的男生打架。
他们是一个班的，在班里俩人就不太对付，起因是李虎发现自己喜欢的女生喜欢顾元贺，虽然顾元贺跟那个女生话都没有说过两句，但还是被李虎给忌恨上了。在学校因为有老师，李虎也不怎么敢跟顾元贺找事儿，现在是暑假，没有老师管，又是在外边，李虎就一点顾忌也没有了。不过顾元贺并不怕他。
两个人很快就打到一块去，在沙地里滚来滚去，李虎显然不是顾元贺的对手，翻滚几次后，就被顾元贺骑在背上，压在了沙地里。
“还找事儿不？”顾元贺摁着他的膀子问，笑出一口白牙，手里高高扬着的是李虎的一字拖，作势要打下去。
“不找了，不找了……”李虎低声嘟囔，求饶不算求饶，服软也算不得服软。
顾元贺没兴趣跟他打架，松开他站起来，把拖鞋扔到他旁边，李虎从沙滩里坐起来，拎着拖鞋，趔趔趄趄跑了。
顾元贺把衣服上的沙子抖落，重新站回到三轮车旁边，向过往的游客推销他的椰子。
结果刚卖出去两个椰子，李虎带着一帮子人又来了，气势汹汹。
这帮子人，有些顾元贺认识，看着面熟，是听你学校的，有些他不认识，看穿着，像是不读书的小混混，一个个留着诡异的发型，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
“就是他！”李虎走在最前面，指着顾元贺吼了一嗓子，朝身后的人招手。
一群人嗷嗷骂着，一窝蜂跑上来。
“卧槽。”顾元贺忍不住骂了句脏口。
可惜他的声音淹没在了一帮子人的叫骂声里，那帮人很快就跑了上来，把他围在当中，二话不说，拳脚就一齐落了下来。
“李虎你他妈要脸吗？打不过我，你好意思叫这么多人来帮忙？”顾元贺气得大喊道。
“你他妈才不要脸呢，你要脸，你去招刘琼？”李虎不以为耻，跟顾元贺大声对骂。
李虎开了个头，他叫来这帮人顿时都跟他一起加入了骂战。
顾元贺听着他们不堪入耳的辱骂，抱头躲避着招呼在他身上的拳脚，他经常打架和挨打，还算有点经验，打不过纯挨打的局面，他都会先护住自己的脸和头。
这群人里面多是半大的孩子，容易被鼓动起情绪，一冲动什么都敢干，但多半心里也没什么数，不会去想后果：真的把人揍出问题了该怎么办？
这一场力量不对等的群架愈演愈烈。
旁边虽然有游人经过，但是看到这种打群架的，也都远远绕开了，没人想管这种闲事。
起初顾元贺还能忍耐，但是久了，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打死，心里头开始害怕，想要呼叫，但是他的呼救声夹杂在这群人的辱骂声里，一点都传不出去。
他绝望，害怕，努力把身子蜷缩得更紧。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起了他放在三轮车斗里的水果刀，他想要不管不顾挣扎起来，去拿那把刀子，就在他思想动摇的时候，落在他身上的拳脚好像是少了，从咒骂声中，顾元贺听出来好像是有人来救他，这些人把拳脚和辱骂都转向了另外一个人。
那些遮天蔽日的拳脚虽然从顾元贺身上撤开了，他还是蜷缩着，窝在沙滩上，浑身都很疼，透过头顶刺眼的日光，他逆着光去看那一道和那群人打成一片的身影。
那个人看着年龄也不大，身形修韧高挑，比之成年人单薄一点，但比他们这些少年人，又健壮一点。尤其是那一双腿特别长，抡起来的弧度绝美，充满了力量。
顾元贺看傻了，半晌才想到自己得帮那个人，他想从沙地上爬起来，可是身上太疼了，怎么用力都爬不起来。
顾元贺不确定那人跟李虎那帮人打了多久，或许是一两分钟，或许是十来分钟，因为他太盼望这一切快点结束，所以觉得时间特别漫长难熬，他一直紧紧盯着那道身影，数着落在他身上的拳脚，渐渐的，他又开始害怕，怕那个人招架不住，出什么意外，他一边骂李虎不要再发疯了，一边挣扎着爬起来去帮忙，同时大声喊着那个人不要管他。
大概周围太吵了，那人没有听见，自始至终都没回头看过他，顾元贺只好也加入战团，帮他分担一点。
好在，沙滩上管治安的保安终于姗姗来迟，拎着小喇叭大喝一声：“住手，住手，都给我住手，警察马上就来了！”
听见警察要来，打架的那帮花衬衫都慌了，纷纷拎着拖鞋四处逃窜，余下的学生仔也傻掉了，又被保安恐吓几句，也犹犹豫豫撒了手。
李虎临走还不忘朝顾元贺丢一把沙子，顾元贺没搭理他。
一切终于结束了。
顾元贺松了口气，他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在沙地上挪着步子，摇摇晃晃地朝那道身影走过去。
那道影子也缓缓转过身来，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这个人的头发有点长，刘海挡住了额头，眉眼也看不太清楚，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来他长得很英俊帅气，是那种很硬朗的长相。
“你没事吧？”顾元贺问。
男生摇了摇头，朝顾元贺走了过来。
顾元贺在他走近的时候，看到他脖子后面有一道口子：“你受伤了，脖子这里流血了。”
男生在他手伸过来的时候想躲，但是不知为什么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躲开。
顾元贺用手指小心地把伤口周围的沙子弄掉，但是伤口上面的他却不敢碰：“我家就在附近，你跟我回家去清理一下吧。”
男生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一下头。
顾元贺引着男生走了几步，才想起来他的椰子摊，三轮车他现在是没有力气弄回去了，看见男生也在朝那边看，他笑了笑：“没事儿，椰子都是我自己摘的，被人拿走就拿走吧，不值钱，车子待会儿等我妈下班了，让她来推回去就行了。”
男生点了下头，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以前没见过你，你也是过来玩的游客吧？”顾元贺边艰难地往前走，边跟男生唠嗑。
男生再次点了下头。
顾元贺边走边不住地打量男生，最后把目光落在他喉结那个位置，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是不是聋哑人啊？”
男生抬起胳膊，手指在自己喉咙那里点了一下，同时点了下头。
看样子是能听到别人说话，但是不会说，男生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沮丧，顾元贺莫名有点同情他，他抓了抓耳朵，指了指自己的三轮车：“你等一下啊，我去给你拿两个椰子喝吧，我摘的椰子可甜了。”
说着他一瘸一拐地朝破旧的三轮车飞奔而去。
回忆杀开始，只有四五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海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