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默给顾元贺打完那个电话，不管怎么让自己静心，也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工作，他心里有点烦躁，索性把工作放在一边，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放松，他平时很少饮酒，辛辣的酒液灌入胸腔，满腔愁绪并没有因此得到释放，反而很快就醉了，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当年初见顾元贺的情形。

他的变声期比别的同龄人来得更长，起初也没觉得不对，后来嗓子一直很沙哑，不见好转，他才去医院看了看，结果一检查，医生说他的声带上长了个花生米大小的囊肿，影响了他的发音，需要手术摘除。

那时候离暑假已经很近了，他就拖到放假后去做了手术。手术是无创的，虽然外观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医生让他一个月都不要讲话，而实际情况却是，他即便想要讲话，也发不出声音。

因为发不出声音，暑假里只能在家待着上网课，谁知道他小姑家的表弟表妹也跑来他们家，美其名曰来上补习班，不懂的题还可以顺便找他教，实则那俩人来了之后一天都没学习过，一个缠着他打游戏，一个天天去祸害他的狗，最后他忍无可忍，跟家里说了一声，带着保镖去了屏远岛。

他们家在屏远岛有旅游产业，不过那边还处在开发的初始阶段，没什么好玩的，所以他一直也没去过那边，这次是想要躲清静，才到这边来的。

不料他前一天刚到，第二天他表弟、表妹就追了过来。

酒店里本来有很多房间给他们住，袁坛和袁眉两兄妹却非要跟谭默住在一间套房里，美其名曰，给他们家省两间房。

谭默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喜欢同性，暗地里纠结了一年多，发现改变不了，已经有点接受这个现实了。所以袁坛总是缠着他，让他很警惕，小时候他们表兄弟也一起玩，但很显然，袁坛现在看他的眼神，跟他在一起时的语气和姿态都跟小时候不一样，也跟学校里那些朋友和同学和他相处时不太一样，所以谭默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这天早晨起来，他听见客厅里袁眉在歇斯底里地哭，谭默起初以为他们两兄妹又发生了什么龃龉，因为俩人是双胞胎，从小一起长大，从婴儿期一直打到小学，读中学后才渐渐好一点，所以他也没理会，可是等了一会儿，袁眉还在哭，却始终不见袁坛说话，他觉得事情似乎跟以往的情况有点不一样，可别是真的出什么事了，于是他打开房间门走了出来。

出门的时候他顺手抓了个本子，刷刷刷写了几个字：怎么了？

袁眉接过他递来的纸看完又看着他，渐渐止住了哭啼，但也没答应他。

谭默看到沙发后面的行李箱，又写了几个字从活页本上撕掉给袁眉。

袁眉抹着眼泪点头：“嗯，我待会儿就走了。”

谭默摸出手机，低头给保镖发了条短信，让他过来送袁眉，发完信息，他转身打算回房间继续打游戏，袁眉却跑过来扯住了他的袖子。

“大哥，我哥，我哥他不正常，我求他不要这样，他就威胁我，说我要是敢对我妈说，他就从楼上跳下去。”她边哭边说，声音含糊不清。

如果仅仅是一般的事情，袁眉不至于哭成这样，袁坛也不至于威胁她说要跳楼。所以，袁眉这句话，尤其是‘不正常’那三个字在谭默心底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曾经他也一度觉得自己不正常。谭默浑身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虽然有猜测，但还是不敢相信，用手指对袁眉比划了一个问号。

“你问我哥去哪里了？我跟他吵架嘛，他生气了，就跑了出去。”袁眉抽抽搭搭说。

谭默只得抓起笔，又写了几个字：什么不正常？

袁眉望着纸上这几个字，又哭了起来。

谭默被她哭得有点心烦，又撕下来一张纸，写了几个字递给她：保镖待会儿过来送你去坐船

袁眉看看纸，又看看谭默，突然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笔，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说：“我告诉你，你可不准说出去。”

谭默好容易等她写完，把纸抽了过来。

我在我哥电脑上看到他存了好多男人和男人做那个的视频，还看到了他以前写的一篇日记，他在日记里说他自己喜欢男人。你知道我妈为什么跟我爸离婚吗？因为我爸他也喜欢男人啊，这个事情我是偷听我妈跟一个阿姨谈话才知道的，你说袁坛是故意这样子报复我爸，还是因为遗传呢？

袁眉怯生生地偷偷瞄谭默，见谭默脸色很难看，她又小声说：“你知道就算了，千万别去问他，他臭美又要面子，我怕知道的人多了，他会想不开，真的会从这里跳下去。”

谭默还是第一次知道姑姑和姑父离婚的真正原因，他一时有点喘不过气，又把袁眉写的这段话看了一遍，才递回去，另外撕下来一张纸，又写了几个字：知不知道你哥会去什么地方？

袁眉把她自己写那张纸一点点撕成小纸片，摇头说：“不知道，我跟他吵完架，他就跑出去了，你说他不会有事吧？”

谭默想了想，又写了一行字给袁眉。

我出去找他，你不要再哭了，不然所有人都会知道。

袁眉吸了吸鼻子，点点头：“保镖什么时候来啊？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找我哥吧。”

谭默摇了摇头，回房间拿了一件外套，关上门出去了。

直到谭默走出房门，他都还在震惊当中没有回过神来，姑姑和姑父，还有袁坛。他无法想象袁眉刚知道她父母的事情时是怎样的震惊和迷茫，知道她哥哥也是那样的时候，又是怎么的崩溃和害怕，毕竟由己及人，他自己当初也没好多少。

谭默比袁家两兄妹大两岁，虽然他在取向这件事情上也是刚刚接受自己，但在此之前，他纠结了一年多，也查了一年多的资料，知识积累了很多，也对这件事有了比较完整的认知。那袁坛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他不让袁眉告诉妈妈，显然，他已经知道了父母之间是怎么回事，所以，袁坛现在是还在纠结？还是已经接受现实？或者如袁眉所说，他在报复他爸？现在这件事又突然间被他妹妹知道了，这种情况下，袁坛心里又有怎样的压力，万一想不开干点什么偏激的事情，那就不好了。

谭默也不知道袁坛会去哪里，他从酒店出来，上了一辆酒店接送客人的车子，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递给司机看。

“去海边啊？”司机问。

谭默点头，他猜测袁坛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跟妹妹吵完架，跑去海边透气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司机把车子开出去，一路朝海边驶去。

结果没走出多远，谭默就看到了树荫下慢悠悠走着的袁坛，他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司机把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

袁坛手里拿着一瓶饮料，边走边捏着瓶身，看到谭默走过来，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不过很快又黯淡下去，带着点敌意和审视。

谭默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从没觉得不说话会有什么不方便，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因为不能说话让他感到烦躁。

他朝袁坛走过去，袁坛本来放缓了脚步，像是在等他，可是当他一步步靠近时，袁坛似乎又想躲他，快步往前跑去，谭默说不出来，只能追过去，好在袁坛跑不过他，没几分钟就被谭默追到了。

谭默拉着袁坛往海边的沙滩上走，袁坛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别别扭扭被他拉着往前走。

走到沙地上，谭默随手捡了根树枝，在沙地上写下一行字：袁眉都跟我说了。

袁坛的表情立即变得精彩纷呈，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下心里翻滚着的各种念头，最后看了谭默一眼，冷冰冰问：“袁眉刚才说要告诉我妈，你也要跟我妈说吗？”

谭默把刚才的字抹平，又写道：没有，你别多想，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也让袁眉不要乱说。

袁坛有点不可思议地转过脸看他：“袁眉说她恶心我，你呢？是不是也觉得我恶心？我看得出来，你老是躲着我，你应该早都察觉了，对吧？”

谭默不觉皱了下眉，写道：我没有，你不要太敏感，只有你自己接受了你自己，才能让别人接受你，但前提是，你确定你是，而不是为了报复任何人。

袁坛盯着他写的字好长时间没说话，良久才问：“那你呢？你能接受我吗？”

谭默没看他，刷刷在沙子上写道：我是你表哥，如果你真的是，我会支持你。

“别扯没用的，如果我要你跟我接吻，你也支持我吗？”袁坛轻笑了一声，靠近谭默，眼中闪着阴恻恻的光芒。

谭默知道袁坛是故意找事，想要激怒他，脸色沉了下去，看着袁坛，眼中写满：你别胡闹！

袁坛嗤笑一声，嘴角挂出一抹讥诮的怪笑，从谭默旁边走开了。

谭默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袁坛被他拉得脚下不稳，晃了一下。

“你干嘛？”袁坛没好气地回头吼了一声。

这也正是谭默想问的，他重新拎起了树枝，怕‘你干嘛’几个字太冲了，刺激到袁坛，想了想，写的是：你去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松开我。”袁坛说。

谭默没松手，又写了几个字：世界上这样的人有很多，大家都在好好生活，别做让自己以后后悔的事情。

他倒是不怕袁坛会自杀什么的，而是怕他会自暴自弃，堕落下去，这个年龄的小青年，热血上头，干出点什么都是很有可能的。

袁坛扭着头盯着他，最后冷笑了一声，语气充满了敌意：“从小我妈就拿你教训我，我堕落了没什么，倒是你自己，你可要一定别出错，永远都别出错，好好当我们的榜样。”

说完袁坛挣开谭默抓着他的手，跑了出去。

谭默望着袁坛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袁坛刚才说的应该是心里话吧！

自己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袁坛从小到大听数落时都要拉出来做比较的对象，是哪来的脸觉得袁坛对自己……呢？他应该反感自己，像现在这样抵触自己，才是正常的嘛。

谭默释然了很多，虽然还是有点担心袁坛，不过想到袁坛看见他只怕心情会更糟糕，也就没再追过去了。

他在树底下坐着休息发愁，两个中二少年都不让他省心，他想不如回家去算了，把这俩人交给他小姑，他也不用管了。坐了一会儿，他看见远处沙滩上两个人打了起来，看着年纪跟袁坛他们差不多大。

谭默不由得感慨：不让人省心的熊孩子还真是不少呢，又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打赢了，另外一个拎着鞋跑了，样子很滑稽，他不觉笑了，又看见打赢那个回到了旁边的三轮车边上，抱着椰子向人推销，也不知道是趁着暑假在这儿打零工赚钱的，还是辍学不读的小青年，不过不管是哪一类，小小年纪就知道挣钱了，想来跟袁坛他们那种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熊孩子还不是一类人。

又坐了一会儿，他准备回去了，却看见一群人骂骂咧咧朝那个卖椰子的男孩冲了过去，然后那个男孩就跟那群人打到一起去了。

应该是刚才打输那个叫了人过来找场子。

谭默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打群架的，一群人欺负一个人，这些人也太不要脸了吧，他见路过的游客都远远躲开，没有一个人管，有点担心时间久了，那个男孩会被打死，遂走了过去。

谭默虽然从小就练散打，但是一个人招架一群人，还是很吃力，好在负责这一片的保安及时赶来，吓跑了那群混蛋。

被揍的男孩朝他走过来，他头上和衣服上都是沙子，脸上也沾着沙，模样有点滑稽。

男生看着摇摇欲坠，却先问他有事没有，可能是男生比较有礼貌，也可能是长得比较好看，谭默对他再次改变，彻底把他从袁坛袁眉那一类没事儿找抽型的中二熊孩子里划了出去。

男生请他喝椰子，又非要他去家里处理伤口，恰好保镖发来信息，说袁眉又不走了，谭默怕回去她再哭闹，再则，他来岛上一周了，也还没有到处走走，每次去的地方都是游人比较多的景区，也挺好奇这岛上原住民的生活环境是怎样的。犹豫了一下，就跟着男孩一起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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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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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袁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