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默自从知道自己喜欢男生后，就有意无意地跟周围的男生保持着距离，说到底还是因为害怕，虽然查了很多资料，但还是有很多未知和迷茫，怕跟同龄的男生接触会发生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情。

现在是暑假，他在一个陌生的岛上，周围没有认识的人，在心理上，他放松了很多，再加上这个男生跟他之前认识的那些人有点不一样。

他虽然跟人打架，但性格却很温柔，絮絮叨叨跟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暖洋洋的笑意，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动作又放得特别轻；他家的医药箱子里塞的最多的就是各种消毒用的棉球和创口贴，谭默怀疑他经常跟人打架受伤；他会做饭，居然还做得很好吃。

谭默还注意到，他有时候看自己时，脸会发红，像是不好意思，他还会趁自己不注意时偷偷瞄自己，虽然男生的动作很隐蔽，但他还是察觉了……谭默想知道这代表什么，心里又好奇又疑惑，青春期的男孩子，加上自负的天性，谭默会想男孩子是不是喜欢自己，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让他心里有点乱，男生也因此在他心里变得与众不同，不是班里的男同学，不是袁坛这样让人觉得头疼的表弟，更不是普通的路人，他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特别的人。

吃完男生做的饭，远远透过敞开的厨房的门，看见男生在里面窜来窜去忙着洗碗，生龙活虎的，好像被人群殴一顿的那个人不是他，谭默忽然觉得他有点可爱，他好像特别有活力，干什么事情都风风火火的。思绪正信马由缰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谭默拿出来查看信息，是保镖发来的，说袁眉又在闹着离岛，请他回去一趟。

谭默只觉得头大，想到要走，他犹豫着要不要给男生打个招呼，但是又有点迟疑，因为不难看出，这家人的日子挺清贫的，他路上吃了男生两个椰子，现在又白吃人家一顿饭菜，如果当面给钱，男生很可能不会收，于是他把裤兜里唯一的一张纸币压在了盘子下面，悄悄走了。

走出男生家门前的巷子，谭默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子还没停稳，他就看见酒店广场的喷池旁边拖着行李箱的袁眉。

谭默下车后拿出手机，朝袁眉走过去。

“大哥，我跟我妈说了我身体不舒服，想回家，我妈答应了，可是他非要我等你回来才送我去机场。”袁眉指着旁边的保镖给谭默告状。

保镖一脸为难，苦笑着看着谭默。

谭默在手机上打字给袁眉看：不是说不走了吗

袁眉示意保镖走开，然后才说：“我怕我会忍不住再跟他吵架，我还是别在这里天天看见他了。”

谭默继续在手机上打字：你要走，你哥知道吗

袁眉：“我跟他发信息了，他没回我。”

谭默：你现在坐船过去，赶不上今天的航班，不想在机场待一夜，就明天一早走。

袁眉：“可是我现在就是想回家，我一分钟也不想在这儿待了。”

谭默也有点生气了，袁眉一直很任性，想一出是一出，几天前不顾她妈妈的反对，坚持要过来，现在又立即要走。谭默也懒得再劝她，走过去拍了拍保镖的肩膀，示意他回酒店，他知道袁眉大小姐性格，从小被人照顾得太好了，没有人送，别说机场了，她连这个岛都出不了。

袁眉见保镖跟着谭默走了，一下子慌了，行李箱也不要了，跑过来说：“你干嘛呀？为什么不让他送我走？”

谭默耐着性子在手机上打字：要么明天走，要么让你妈来领你走。

袁眉一下子傻眼了，站在原处直跳脚，谭默没理会，径直走了。

回到酒店房间，袁眉不依不饶，又去找谭默说要走，闹得谭默很烦，他索性出了门，又到海边去玩，却意外地发现，那个男生的三轮车还在那里停着。

里面的椰子倒是还在，可是这轮胎看上去像是被人动了手脚，应该是那群跟他打架的混子，谭默对这里不熟悉，不能说话，沟通起来也不方便，只好给保镖发信息，让他去买一个打气筒送过来。发完消息，他把手机丢进裤兜里，坐在沙地上发呆，只希望袁眉能一个人在房间里好好冷静一下，她也十几岁了，不是小孩子，袁坛这件事，还要她自己想通，光靠别人的哄劝是没用的。

保镖动作很快，没多久买到了打气筒，谭默收到信息，就去跟保镖碰头取东西，等他拿着打气筒再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男生，男生依然很健谈，笑出一口白牙，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让谭默阴霾的心渐渐转好，男生说要请他吃饭，谭默正好不想回酒店，就答应了。

海边到了傍晚是很凉爽的，腥咸的海风吹过街道，男生领着他去到一条布满大排档的小街，走进街口，谭默就闻见了美食的香味。

男生跟这条街上开排挡的人很熟，一边走一边跟人打招呼，还不忘跟谭默介绍说：“以前我妈在这里打工的时候，我放学就过来找她，所以他们都认识我。”

谭默点点头，顾元贺继续领着他往前走，最后在十字路口的一家排挡前停了下来。

“这一家的海鲜是整条街最新鲜的。”顾元贺在路灯下冲他眨眨眼，钻进了店堂里面，谭默注意到，这家店的客人确实是周边几家店最多的，店里面坐满了人，连门口的空地上都满满当当全是食客，顾元贺很快就拎了两个塑料凳子出来，自己动手在马路边搭起一张桌子。

“你先坐在这里占着位置，我进去点菜啊。”顾元贺对谭默说。

老板在店门口的杆子上挂了个大灯泡，灯光斜照进顾元贺的眼底，映得他一双眸子又黑又亮，灯光又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他忙忙地摆凳子，拉桌子，像是个充满活力的小狮子，谭默看着他，心里闪过一阵异样的感觉，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等到顾元贺终于安生在谭默对面坐定，他撬开两瓶菠萝啤：“这个啤酒度数很低的，跟饮料差不多，我妈说读书的时候不能喝酒，会喝坏脑子，不过这个她不管，有时候还会自己买给我喝的。”

谭默其实不能吃刺激性的东西，不过他没拒绝，看着男生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喝饮料，他盯着人家的喉结看了好一会儿，也拿起瓶子，像男生那样对着嘴巴喝了一气，还真挺好喝的。

谭默注意到，他们这一桌的菜比其他桌上得快，应该跟男生认识老板有关系，虽然海鲜他也不能多吃，但是看男生吃得那么开心，他还是没忍住跟着吃了很多，到结账的时候，男生抢着付钱，老板愣是不接他递过去的钱，谭默很郁闷，男生却冲他眨着眼笑。

“那边有露天的电影，你要实在想付钱，要不你请我去看电影吧。”男生揉着肚子对他说。

谭默点头，反正时间还早，就和男生推着三轮车去了。

露天电影是在一处离海边很近的小广场上播放，老远就看到很多人，还有很多卖零食和饮料的在广场上走着叫卖。

谭默买好票，又买了一堆吃的，等着顾元贺停好三轮好进场去看戏，孰料一转身，就看见顾元贺一边朝他跑，一边喊：“快跑啊，李虎又带着人来了。”

谭默愣了一下，才看清楚顾元贺后面追着几个人，领头的就是白天和他们打架的那个。

这边，李虎眼尖，看到了人群里的谭默，朝他一指，对身边的伙伴们说：“那小子也在，快去追。”

谭默迟疑一下，把怀里抱的东西塞给旁边一个大爷，朝顾元贺这边跑了过来。

顾元贺有点愣，皱着眉头大喊：“你快跑啊，你过来干嘛？”

下一瞬，他的手就被男生抓住了，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传说中触电的感觉，然后被男生紧紧拉着，一阵风似的往广场外面跑去。

“你他妈有种你别跑啊，你个怂货，傻x，臭不要脸……”李虎骂骂咧咧在后面猛追。

顾元贺现在顾不上搭理李虎了，他的全幅身心都在旁边的男生身上，准确地说，在他被男生紧紧握着的手上面，身体的其他部位仿佛都失去了知觉，只有那里的感觉异常强烈。

跑出去好远，顾元贺才勉强找回来一点理智，心跳得乱七八糟，说话也磕磕巴巴的：“不能这样跑，这样，这样太明显了，李虎那个二货是个死脑筋，会一直追的。”

男生愣了一下，顾元贺飞快地冲他笑了一下，反握住他的手，拉着朝一边的小巷子里跑去。

巷子里的灯光不甚明亮，两人在巷子里七拐八绕，离小广场越来越远，起初还隐隐约约能听见李虎咋咋呼呼的嗓音，后来渐渐地就听不见了，周边乱七八糟的噪音归于寂静，奔跑的时候，只能听见风声，还有彼此的呼吸声。

又跑出去十几米远，顾元贺松开男生，后背抵在一侧的院墙上，弯着腰喘气，他有点跑不动了。

抬头的时候，看见男生靠在另外一边的墙上，两人在昏暗不明中注视着彼此，然后相视一笑。

顾元贺觉得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沸腾起来，烧得他口干舌燥。突然，有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脖子里，顾元贺怔了一下，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天，然后他发现又有几滴水落在了他脸上，他用手背抿掉脸颊上的一滴雨水，嘟囔说：“糟了，下雨了。”

对面的男生也伸出手，掌心向上，试了试，然后看着顾元贺，分别指了指巷子的两端。

顾元贺看懂了男生的意思，探出上半身朝两边看了看，最后指了指前面：“应该是阵雨，下不了多久，我先带你去避雨吧。”

男生跟在他身后，一起在漆黑的小巷子里穿行，等到他们走出巷子，看到微弱的灯光时，雨已经很大了，顾元贺犹豫了一下，上前拉住了男生的手腕：“跟我来。”

谭默被他拉着一路狂跑，耳边的雨滴声越来越密集，风浪声也越来越大，他知道是离海边越来越近了，他有点纳闷，不是说找地方避雨嘛，干嘛朝海边跑，等到男生停下来，他才明白过来。

宽阔的天地间，浊浪轰轰卷向岸边的沙滩和礁石，在海岸线的边缘，矗立着一个庞然大物，那是一艘船。

男生笑着回头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那艘船看到了吧？那上面有一间小房子，可以避雨的。”

谭默跟在男生身后朝那艘船跑去，他觉得今晚发生的这些事情很离奇，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无厘头的事情，被一群不认识的人追着打，在漆黑的巷子里奔跑，最后又去一艘破船上避雨。

他跟着男生爬到船底下，风浪大，船虽然用绳索固定在水边，但船身还是轻微地摇晃着，男生先爬上去，趴在船身边缘，伸出手给他，见他愣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眨了眨，笑着说：“快拉着我上来啊。”

谭默再次握住了男生的手，十指相扣的时候，他只觉得掌心烫得慌，心口也跟着滚烫起来，被男生拉上船，在男生松开手的时候，他有一种不舍的感觉，愣了一下，见男生指着里头的船舱，才回过神，跟在男生身后，走了过去。

船上真的有一间房子，可惜不太大，男生弯着腰从破烂的门洞里钻进去，然后转过身，半蹲着等他进来，谭默也学着他的样子，猫着腰进入小房间。

“这艘船是我爸们捕鱼厂的，太破了，修不回来，他们就不要了，一直丢在这里。”

其实这么一路跑过来，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小房间里虽然能避雨，但风还是从破烂的门洞和碎了玻璃的窗户里灌进来，吹着身上的湿衣服，极不舒服，谭默知道男生肯定也不太舒服，但俩人谁也没把衣服脱下来拧水。

男生在窗户底下一个破柜子里摸了一番，拿出一个打火机和一截蜡烛，小心翼翼护着火苗。虽然燃亮了蜡烛，但风实在是太大了，蜡烛随时都要熄灭，男生就随时做着用手掌护火苗的动作。

“以前他们追我，我就躲在这里面，我在这里藏了蜡烛和打火机，那天我又躲在里面，刚好有个老太太从岸上路过，看见船上有亮光，她就对人说这船上闹鬼，说的人多了，就没人敢到这艘船上来了。”这里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小天地，今天，他第一次带人到他的小天地里来。

蜡烛的火光映着顾元贺的脸，他的发梢还湿着，眼睛亮晶晶的。

谭默看着男生，只觉得他眼中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太一样了，躲躲闪闪的眼神少了，看自己的时候更加大胆，反而让谭默有些不好意思。

顾元贺就这样一直看着谭默，跟他讲了很多关于这艘船的事情，讲着讲着，又歪楼到他跟李虎的那些恩恩怨怨上头，前因后果全对男生讲了出来，这些话他从来没跟人说过，这是第一次。讲完了这些，他又讲起来他的爸爸和妈妈，他们一家三口如何到这个岛上，如何在这里生活，他借读的本地小学……

谭默一直静静地听着，在男生的描述里，他看到一个充满烟火气和江湖气的世界，里面的人和事都是他以前不曾接触过的，时间慢慢溜走，男生应该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我发现了一个捉小鱼的海湾，那个地方没什么人知道，但是景色很好，鱼很多，水底还有很多贝壳……”

男生居然就这样说这话睡着了。

谭默看着他靠在铁柜子上睡觉，手掌依然保持着护着蜡烛的姿势，他靠过去，把那截快要燃尽的蜡烛吹灭了，船舱里陡然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其他感官一下子灵敏起来，谭默听到男生浅浅的呼吸声，还有他身上清新的草木的气味，不知道来源于洗涤剂还是其他什么，谭默心里一下子变得有点慌，他想赶紧退回到安全距离意外，但可能是蹲得有点久，他的脚很麻，挪回来的时候身子不小心歪了一下，鼻尖差点贴上男生的鼻尖。

想象着一般情况下，两个人鼻尖相贴后的下一个动作，谭默的心顿时像是擂鼓一样跳动起来，双手撑着脚下的船板，一动也不敢动，呼吸声大得吓了他自己一跳。

远处的海岸上有一座灯塔，等到眼睛适应了周围黑暗的环境，就能看到一点灯塔照过来的微弱光芒，谭默在昏冥中慢慢垂下视线，看着男生抿成一条薄线的嘴唇，漂亮的下巴，还有修长的脖颈上微微凸起的喉结。

谭默的心里有一股冲动，他快要被冲昏了，他不知道那种诡异的躁动不安仅仅是因为对面的人是个男生，还是对面的人是这个男生——从男生简短的叙述中，那些跳脱的字里行间，不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在学校里学习一般，但是因为课堂上守纪律，还是能够得到老师的青睐，因为模样好看，有女生暗恋他，那个女生，恰好是李虎的暗恋对象。

出了校门，他去打零工，抓小鱼，爬树摘椰子卖钱，李虎经常找他的麻烦，当然找他麻烦的不止李虎，还有一个跟他爸不太对付的船老大的儿子，还有那辆对他们家很重要，却随时被他丢掉的三轮车，也高频次地出现在他的叙述中，他活得既认真，又洒脱。

听起来他的日子好像并不顺利，但他又很满足，很快乐，每天都像是一个光芒四照的小太阳——光，对，就是光，他像是一个自发光体。

谭默搞不清楚吸引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毕竟在知道自己的取向后，他刻意跟所有同龄人保持了距离，这个男生是唯一一个闯入他设定的安全距离内的，仅仅因为他是男生，符合了自己的取向，还是因为他这个人呢？

谭默最终没忍住，也有点不太想忍，他低下头，在男生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鬼使神差，不由自主。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像是男生说的那样，是阵雨，兜里的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响了一声，是保镖，问他在哪里，要不要接，显然是催他回去的。谭默不想走，可心里又怕留下来，磨磨蹭蹭，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猫着腰走出了小房间。

回忆杀快要结束了，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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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