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屋檐雨

天黑了。

村里的天空总是疏朗一些,黑色幕布上点缀着几颗星星,星星之间离得远,离月亮最近的一颗总是明亮如常。

老人们陆陆续续地回去接孩子,给孙子孙女做晚饭。

两人送走张婆婆,站在门前,路昭阳倚着门框,问尚疑山:“你考虑好了吗?”

之前在陈默家,两人在树下交谈,尚疑山没给答复,后来,尚疑山救路昭阳于万千水火之中,在小提琴音乐的掩盖下,路昭阳又问了一次,依旧没什么答复。

现在,路昭阳问了第三次。

月光倾洒而下,即使没有路灯也能看清尚疑山脸上的表情,他时常都是一副微笑的神情,白天的时候,透过眼睛可以看出他的活力,现在到了晦暗不清的时候,眼里光淡淡的,颇有一股疏离陌生感。

让人望而生畏,看一眼面庞就会打颤。

空气寂静的可怕,耳旁感受到凉风拂过,入耳的是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尚疑山开口,打破沉闷,“你知道倚门倚闾吗?”

路昭阳作为其他时空的人,对于这些冷僻成语自然不熟悉,原主因为没怎么正经学习过,从他记忆里自然是找不到相关解释的。

比起求助原主,他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外挂。

于是路昭阳在心里默然敲了一遍,语气和蔼,“嗯?我可记着你白天看我出糗的事。”

系统苦笑,面对宿主的威胁,缩在角落里试图装死,生怕自己宿主一个丧心病狂,就把自己炼了去做机器人。

按照宿主的痴迷程度,还真有可能。

问了半天,系统也没回复,路昭阳只好在心里再给他记上一笔。

这个模样在尚疑山看来就是被难住,然后绞尽脑汁,想要极力与自己共频。

不过,路昭阳没有这个想法,他就是单纯地觉得有些挫败,来到这个世界,穿到一个废物点心上,属于一问三不知,要说这个原主有啥可取之处,恐怕只有这张脸了。

脸型流畅,鼻子高挺,一双眼看人的时候总有一股不耐烦感,乱糟糟的头发没怎么打理过,像狗啃的刘海也没有削弱颜值半分。

基因优越到,村里的人时常以为是哪个明星。

不过他本人丝毫没怎么好好用脸,但凡有点上进心,就凭这张脸,要什么姑娘没有。路腾苦恼多久,骂他还嘴,打他出走,一消失就是几天半月的。

现在翅膀更硬了,更加敢和老子对冲了。

路昭阳摸了摸鼻尖,掩饰自己的无知,将它藏在黑暗里,“我思考了一下,确实不知道。”

主打一个真诚。路昭阳深谙此理。

尚疑山弯了弯眉眼,有了月光的洗礼,感觉更好看了。

“就是你现在这样的。”

“嗯?”

路昭阳低头看看自己,满天雾水,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闾是门的意思,倚门倚闾的意思就是说父母靠在门上等待子女的回家。表达父母对子女的思念之情,懂了吗?”尚疑山轻笑两声。

“…这样啊。”路昭阳顿时对文学感兴趣起来,这样形象解释还挺有趣。

不过为什么他要讲这个成语故事?

这样一打搅,原本的目的忘一干二净了。

左思右想,路昭阳觉着他是在用这个成语暗喻自己。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聊到尚疑山的小提琴工作,聊到路昭阳办养老院的动机。

聊着聊着,下起毛毛雨,两人一路慌忙地逃到廊下,教学楼侧面是教工宿舍,被夹在食堂和教学楼的中间。

尚疑山拍打身上的雨滴,发丝潮湿,几滴晶莹露珠掉下来,顺着侧颊流到脖颈,沿着清晰的经络。

尚疑山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水滴滑落进衣领里,沾湿白色的衬衫,内里的皮肤若隐若现。

路昭阳偏头看他,水痕在他眼里变得不一般起来,和那天阳光下的尚疑山不一样,路昭阳视线随着水滴路径而动,一直往下,喉头滚动,舔了舔唇。

果然是热烈的六月份,下雨也赶不走的干燥。

“今晚,你要不睡这里吧。”路昭阳瞧着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预订了酒店也不方便赶回去,好在路昭阳翻修了整个小学,原本的教工宿舍被他重新整顿了一番。

“好啊。”

尚疑山欣然答应。

教工宿舍一共两层,每一层有四个房间,内设上下床和独立卫生间。

路昭阳带他到靠东边的房间,他靠在门框上,朝尚疑山挑了挑眉,“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及时和我说。”

“嗯。”

夏天真的不适合淋雨,汗液和雨水混在一块,擦的身体不舒服,像是刚泡完桑拿的湿热感,黏糊糊的。

路昭阳安顿好对方,回到自己房间,打开花洒,任由水柱喷射而下,冲走所有不幸。

一手挤出几泵洗发液,用手搓出泡沫,接着来洗头发,路昭阳发丝很软,呈棕黄色,白色的泡沫堆在头顶,随着手部的按压动作上上下下,毫无规律,有力地起伏,有几坨泡沫落在眼前,密小的泡泡乘虚而入,拱进路昭阳眼睛里,一阵酸疼。

随便抓了两把后,用热水洗掉,干毛巾擦拭眼睛,依旧胀胀的。

洗完后,路昭阳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吹到一半,手机提示音响了,是路腾的微信。

长大六十秒的语音,他听都不想听,哪怕不点开,也知道会讲些什么内容。

依旧是那些老掉牙的话。

路昭阳干脆将手机反扣,信息轰炸震动地手机都移了位。他再次摁开屏幕,锁屏界面流窜着长长短短的语音条。

忽地,一个电话打过来,路昭阳惊的不小心点了绿色键。

“小兔崽子!又不回家……”咆哮跟着扩音器灌满了整个房间。

这头发是彻底吹不下去了,路昭阳掏了掏耳廓,拔掉线,把手机长按关机,挎上吹风机就跑到隔壁去了。

轻敲两下门,靠在一边看雨,静静地等待屋内人的出现,良久,尚疑山拉开门,侧身示意进来,经过时路昭阳瞥见他用护手霜摸着手指。

怪讲究的。路昭阳撇撇嘴。

“还想继续聊吗?”尚疑山涂完手后,长腿一迈,坐在下铺上,仰头问他。

“陈奶奶的事,我看你很在意来着,如果你有什么难受的可以和我说说,别憋在心里。”

“没什么在意不在意的,每个时刻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尚疑山垂眸,捏着指尖,用力比较大,颜色红润。

也不知道这件事让尚疑山想起来什么,整个人像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的。

“尚疑山?小山!”

逐渐加大的声音唤醒了尚疑山。

“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的妈妈。”尚疑山难得地笑了笑,抬头看他,一双眸子清澈如水,路昭阳却是从中看出了悲伤。

屋外雨还在下,一连串的珠子摔在草坪上,打在玻璃窗户上,带出闪电火花,阵阵轰隆声响过后,白光一闪,屋内爆发出尖利的呼救声。

“你们娘俩就是寄生虫!吃我的用我的!还想背叛我,跑啊!再跑腿给你打断!”粗犷的声线震彻房顶,一根铁棍毫不犹豫地往下挥,划破空气,带着极致的惯性砸在身下女性的背上。

脊椎像是要被截断,尚母从喉咙里挤出闷哼。压力受均,痛感平摊在每一寸皮肤上,细细地渗出血来。

男人一边咒骂一边继续挥棍,“砰砰”直响。尚母姣好滑嫩的背部没有一处好地方,红肿的成丘高。似乎是客厅的动静终于惊扰卧室里的人,七岁的尚疑山哭着跑出来,在下一棍到来的危机时刻,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母亲,小小的个子窝在尚母背上,甚至都不敢压实,隔着几厘米距离,虚虚地护着。

还未变声的小男孩凄厉地红了眼,哭声呜咽而出,“爸爸!不要再打我妈妈!”

“啊?你给我起开!不起开是吧!一个两个都是这般,白眼狼都是白眼狼!!”

尚父重重的呼吸,酒气从胃里翻涌,随着气道飘散在娘母身上,一股恶臭久久不散去。

一道雷劈下,顶墙的灯管跟着闪烁,明明灭灭之间照亮俩人的神情。

“我母亲一生艰苦多舛,总是会为了我寻找甜的地方。真挺傻的……”

声音低下去,尚疑山回忆起那晚,他握着母亲垂落的手,凹陷的眼窝紧闭着,无论他怎么等都等不到母亲醒来的那一天了。

路昭阳走近,上身的阴影笼在他面前,挡住了不稳定的电流。

“所以你才会选择做临终关怀师。”路昭阳了然,原来他心里还有这样的疤。

他张开手臂,欠欠地道:“如果你需要怀抱藏眼泪,我随时欢迎哦。”

尚疑山扭过头,鼻尖通红,随意摸了一下脸,一把夺过路昭阳手里的吹风机,安分地找到长线排插,将吹风机绞着的线顺开,掰过路昭阳肩膀,顺势用脚向后勾出一把工字折叠椅,脚尖撑开,按着路昭阳坐下。

颇有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气势,路昭阳感觉哪里不对劲,要回头看两眼,尚疑山却在他回头的时候,又掰回去,用着不可置否的语气,还嘴道:“连头发都不会吹,来,让爸爸好好给你捯饬一下头发。”

路昭阳还要说些什么,尚疑山摁下开关,房间里只剩下气流声,头发不停地“翻炒”,用狼藉的头发挡住了路昭阳要吐出的人话。

娃啊,你还是太单纯了,斗不过你老公的。(语重心长)(喝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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