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不是修仙界那副身体,钟离如今的身子骨太过弱小,不过划出去数丈远,便力竭,两只胳膊抬也抬不起来。
刘氏强撑着身子,从女儿手里接过了船桨,“可怜我的蓁儿,叫你吃了这样的苦头。”
“娘,我不苦,”钟离摇摇头,关切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弟弟妹妹还好吗?”
听到女儿的话,刘氏没忍住眼泪,一个劲儿的点头,“好,很好。”
她有乖巧伶俐的长女,肚子里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儿,本来一切都那么美好,只是在今天,噩梦突然降临,一贯翩翩君子的丈夫成了刽子手,为了荣华富贵竟然不顾夫妻之情,父女之情,对她们母女三人痛下杀手!她的天塌了一半,怎能忍得住!
只是,哪怕是为了女儿,为了未出世的孩儿,她也得咬紧牙关忍下去。
一片黑茫茫的水路,哗哗的水声在暗夜里格外怪异,母女俩都不是胆子大的人,只得寻些话来转移注意力。
“娘,我们要逃去哪儿?”
拨桨的动作僵了一下,刘氏面色发白,“县衙和府衙的官老爷都和赵世骏有故,蜀州之大,竟无我们母女容身之处...”
“那便去别的州。”钟离脆生生答道。
“别的州...”刘氏顿了顿,似乎陷入了思忖中。
过了好一会儿,等钟离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出了声——“那便去江夏郡寻你姨母吧。”
“姨母,我有姨母?”钟离睡意消失了一半,“我怎么没听说过?”
刘氏惨然一笑,“娘也没见过呢。”,又接着说道,
“你外祖父家原本过得也穷苦,我上头应该有个大姐,养到**岁,日子过不下去了,便把这女儿卖给了过路的商户。那商户家的夫人似乎很喜欢大姐,给了百两银子做聘金,收她做童养媳,有了这些银子,爹娘他们才活了下来,买了良田,后来还渐渐发了家。”刘氏回想起母亲生前说的话,沉声说道,“总归是卖女儿换来的钱,爹娘他们怕丢人,对外只说大女儿病死了,就是我,也是出嫁了才知道这件事。”
钟离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秘辛,久久不能言语。
“泗水村靠山靠水,怎么会活不下去,到了卖女儿的地步呢,”钟离想不明白。
“那几年又是战事又是干旱,你外祖也是无法,上头还老迈的曾外祖,总不能一家人都等着饿死。”刘氏叹了口气,“爹娘他们总说是自己造了孽,所以一生郁郁。娘她临终前,其实还惦记着大姐...”
“你姨母,她是我娘家那边唯一的亲人了。”刘氏叹息。
“我们会找到姨母的。”钟离给娘打气,心里却也明白人海茫茫,找人不易。
“但愿如此,”刘氏蹙了蹙眉头,“其实我并不知大姐叫什么,也不知那富户到底是哪家,只知道他们是江夏郡来的大富商...”
“可有什么信物吗?或者姨母脸上有没有什么胎记?”钟离问道。心里想的却是,如果那人出现在自己眼前,只要自己看上一眼,便能辨认出是不是刘氏的血亲。
闻言,刘氏划桨的动作顿了顿,“有信物——那匣子里,有只莲花纹的金镯,正是当年那家人给的聘礼,我娘一直留着做个念想,还有一只便在大姐手中。”
钟离翻了翻匣子,果然摸出了一只金镯,有筷子粗细,中间缀了猫眼儿似的大金珠,还刻了并蹄莲花的图案,借着水光,依稀能看出几分不凡来。这样精巧的物件,能拿得出手的商户怕也是不多吧。
钟离不再多看,细细将镯子收了起来。
渔家的乌篷船虽小,但锅碗瓢盆一应物件应有尽有。
船头堆着小山似的菱角,船舱里还养着几尾活鱼,钟离已经不是上个星球那个辟谷的女修士了,如今奔命了一晚,再加上没吃晚饭,此刻她的五脏腑早就造起了反。
烧水,杀鱼,煮菱角,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夜幕里透出晨光的时候,浓香鱼汤,清甜的菱角,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
鱼没有用姜去过腥,菱角壳也咬得牙发酸,若是在泗水村,这样的菜色两人绝对吃不下去。但此刻,就连一贯挑剔的钟离,也大口大口地吃喝着,并无半句抱怨。
蜀州到江夏郡,行的是水路,水面平静,到比颠簸的陆路更适宜孕妇行走——刘氏用这样的话安慰着自己,带着女儿安安生生地待在船上。
除了买些嚼用,绝不往岸上多走一步。
刘氏终日划桨,钟离总担心她过于劳累,劝她歇一歇。
却被娘亲笑话,“蓁儿不知,我们泗水村的老老少少,都是惯会使桨的,往日里赶集、看社戏,娘也自己划了船去赶趟儿哩!”
“再说了,乡下妇人,哪个不是怀胎七八个月还下地干活的,这每日几十里水路,不算甚!”刘氏说着,又将桨拨快了两下,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
钟离说服不了刘氏,又见她确无大碍,便也不再多言——医书里不也有种说法,孕妇应该适量运动,这样生孩子也容易些。钟离只暗地里多多关注刘氏的胎相,并想法子让她吃些安神养胎的食物。
总要见着她肚子一日日地长大,钟离才能放心。
春潮带水,连日的雨水让曲曲折折的水域不断加宽,水面上,这简陋的乌篷船也显得愈发狭小可怜。
真正离开蜀州,到了与江夏郡交接之地,两人还未来得及高兴,入目的便是那越来越宽、越来越急的江面!看得两人心惊不已。
一路上,群山峡谷相接,并无人烟居住,刘氏曾听闻老人讲山中多猛兽和瘴气,并不敢在这里上岸。
雨夜,刘氏将女儿揽在怀中,为她隔绝船外骇人的惊雷,“别怕,娘明日便找最近处靠岸,到了江夏郡,咱们便无事了。”
钟离听话地点点头。
只是,第二天醒来,天地间已陡然变色——
连日的雨水不断冲刷着山林和山石,渐渐汇聚成一道道溪流,和陆上的水面似的,这股山流越积越多,终于在某个时候,承受不住,忽而崩裂,倾泻而下。
山洪暴发,水流顺势而下,直接涌入了江面。
乌篷船摇摇晃晃,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暴虐!
“救命!”
...
峡谷对流之处,一艘长数十丈,高百尺,挂着官字样的大船稳稳驶来,船身上,一个穿着宝蓝色缎衣的少年郎正绕着船头跑来跑去,张嘴便是地道的京腔——“咱们这是到江夏郡了吗,怎不见那书里的鼍,也不见那白马似的江豚?”
“阿钺-”一道略沉稳的男声传来,船厢里走出个少年,十二三岁模样,一袭白绸,头上戴了个精巧的金冠。
“母亲还病着,你该稳妥些才是。”那少年淡淡道。
“哥,”被叫做阿钺的少年郎一笑,辩道,“我是看娘闷在屋里无趣,想捕只水怪来讨她开心。若娘不喜欢,便将那水怪宰了吃肉,兴许娘亲的病就好起来了。”
徐侑砚抿了抿唇,斥责的话没再说出口,只吩咐下人看好二公子,不叫他往水边靠。
“啊!那是什么?”阿钺盯着江中某处惊叫,心道莫不是江豚,便直催促下人,“将网拿来,还有鱼叉,快快快,别叫江豚跑了…”
待船渐渐靠近江渚,这会子大家才看得分明——哪里是什么江豚,分明是两个大活人!
刘氏和钟离的小船被山洪冲翻,两人奋力抱住了仅剩的木板,游游荡荡到了江渚上,这才暂且活命。
若不是侥幸遇到了这艘官船,只怕要不了半个时辰,江水就会淹过头顶。
船上的仆从仆妇极有规矩的,救起人后,又是请医又是备热水,竟没有半分慌乱。
钟离还从未如此狼狈过,她此刻顾不得自己一身雨泥,上上下下摸着刘氏的额头和腹部,查探着体温和胎息,“娘,别睡,醒醒。”
刘氏虽熟识水性,但仅此一遭难免有些脱力,眼见着被人救上了船,便直接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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