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刘氏母女的,是一艘官船。这家的大人和夫人都是热心的善人。不仅将给她们烧了热水热饭,知道刘氏有孕后,还上岸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听闻这位妇人在水中泡了许久,靠一根木棍支撑,登时就道不好——孕妇脱力,这胎只怕保不住啊。
妇人还在半昏半醒中,面色泛白,大夫摸了脉象,心放回了肚子里,“胎象平稳,母体有些虚弱,开几副药吃了,也就大好了。”
没过两日,刘氏果然醒了过来。
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登时便带着女儿去拜谢。
“民妇刘氏,蜀州人,因丈夫去世,携女儿去往江夏郡寻亲,未料突遇洪水,幸得夫人相救,使我母女二人免入鱼腹。夫人救命之恩,民妇没齿难忘。”
说着,便要下跪。
徐夫人躺在榻上,她一个眼神,便有侍女将刘氏母女扶了起来,颇为和善地说道,“既然叫我们遇到,自是你命不该绝,何须言谢。适才听说你要去江夏郡,正巧与我们同路,便安心在船上住下来吧。”
刘氏知道自己孤儿寡母,又怀着身子,便没有推脱。又真真诚城地道了一次谢。
徐夫人在船上呆久了,闷出了病气,原本恹恹地,等见到刘氏身边的小姑娘,只觉得一阵清风吹进了自己心里。
“这便是令爱怎会有如此漂亮的孩子。”徐夫人伸出手,“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这一看,越发觉得她皮肤雪白,眉眼精致。摸了摸她的头发,滑得跟绸缎似的,叫人爱不释手。
“我前几日做梦,梦到菩萨赐我一个女孩儿,就跟你这闺女一个模样似的,灵秀得不得了。”徐夫人一脸喜色,仿佛马上就要生出个女儿似的。
“夫人错爱了,蓁儿从小长在乡间,没见过什么世面。”刘氏谦逊道,“只略微乖顺些,不令我操心罢了。”
“刘夫人过谦了,我瞧着蓁儿挺好的。姑娘家就是贴心乖巧,不像我那两个,一个沉闷一个撒疯,就是生来讨债的。”徐夫人拉着钟离的小手,又问道,“可曾进学,读过什么书”
赵蓁的成长轨迹十分简单,钟离还是知道的,于是回道,“跟着家父认了几个字,用的论语启蒙,还未学到孟子,家父就——”
就考中进士,抛妻弃女了。
不过,话听在徐夫人耳中,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她脑补了一堆慈父稚女、庭院捉蚁、芭蕉窗前习字,春雨时节农桑的充满亲情意味的画面。如今女孩儿长得如此可爱,可父亲却已经离世,再也看不到了……
徐夫人擦了擦眼睛,隐隐有泪光闪动。
刘氏一眼便知,这位贵妇人是想差了,她那位“先夫”,人家锦带官袍,红袖添香,不知道过得多好呢。她对女儿使了个眼神,“蓁儿,你背一段论语给夫人听听。”
这便是要错开这个话题了。
钟离一张嘴,软声糯糯,“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徐夫人眼睛一亮,“蓁儿知道这句话是何意吗?”
钟离不假思索,“岁月像河水一样日夜奔流不息,一去不返,要珍惜时光。”
徐侑钺从屋外进来,朗声笑道,“这话我知道,是孔子说的。小妹妹,你知道孔子是做什么的吗?”
钟离看向那束着金冠的少年,一脸正经地吐出一句,“赶车的。”
噗嗤
满堂大笑
就连刘氏也目露尴尬,她不知道女儿怎么惊天动地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苏侑砚是跟在弟弟身后一起进来的,听到这个回答,却是高看了这小姑娘一眼。
苏侑钺还在徐夫人面前聒噪,“娘,您平日还说我不学无术,听到没,这里还有一个更不学无术的——”
徐夫人按下次子的脑袋,摇了摇头。
长子这才出声,“阿钺,你该再读读论语了。这句话是孔夫子自己说的,出自子罕篇第二——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意思就是,我擅长什么呢,是驾车呢,还是射箭呢,我还是驾车吧。这小姑娘用这个做回答,即不落俗套,又表达了自己对圣人平和谦逊的敬仰之情。
苏侑钺顿时大受打击,父母兄长日夜逼自己读书,可这孔夫子竟然最爱赶车,赶的还可能是牛车,他感到自己的信仰遭到背叛。尤其是,一个小女娃都能拿这个来做笑料。
他半蹲在了钟离身前,眼里冒着火,“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就是费劲。”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真是孽障。”徐夫人扶额,又将钟离揽在怀里,权做慰藉。
真是越看越喜欢啊。
有了官船的便利,刘氏母女终于平安到达了江夏郡。
徐夫人在钟离的陪伴下,郁气消散,病也渐渐好了。唯一就是舍不得这个漂亮聪颖的女孩,知道她们母女还要寻亲,便在郡守府腾出一间空房,让她们暂且落脚。
刘氏休整了两日,第三天,便带着女儿去了城里的金铺,拿上金镯,一家一家问过。
直到到了最大的玉风楼,终于有一位掌柜的认出来了,“这镯子确实出自鄙店,只是有些年头了,不太好查是何人所定。”
刘氏有些丧气。
钟离却知道,这是掌柜的托辞,她便去求了徐夫人。
有郡守夫人做保,那掌柜的便不再欺瞒,仔仔细细地说了出来。
这镯子如今在陈府三夫人手中,听说是老太太当年下聘所赠,三夫人非常爱惜,前段时间还送来除过旧。
再一对这位三夫人的年龄出身,果然对上号了。
刘氏高兴得一整没睡,第二天天微亮,便替女儿梳洗打扮,自己也换上新衣,准备去认亲。
陈家是江夏郡当地富豪,他家的府院极为阔气,占了半条街。
刘氏的金镯子叫门房递了进去,好一会儿,侧门里出来一个穿金戴银的年轻女子,她打量了这对母女一会儿,拿出了一个锦帕,里面是那只金镯并几两银子。
“我们夫人说了,她与父母缘分已断,也没有什么亲妹妹。这十两银子你拿着吧,不必再上门来了。”
那女子将锦帕往刘氏手里一塞,再也不看她们一眼,又从侧门进去了。
“娘,你没事吧?”
刘氏攥紧了那条锦帕,面色苍白,“她怨我们,是应当的,如今知道她平安,娘便放心了……娘无事。”
从陈府回来,刘氏便断了投亲的念头,只是住在郡守府也并非长久之计,于是,她托人找了人牙子,打算买一间住处,安定下来。
府城里的人不仅机灵,腿脚也快,很快便为她找到了几处。
一家是临街的房子,前面带铺头的,租出去还能糊口。另一家是在巷口,带一个小院,可以种些蔬果。还有几家,位置更大,只是靠近郊外。
刘氏看了几家,最后,她选的是那处带小院的。一个是安全,另一个是不喧闹,女儿可以在后院安心读书。
点击弹出菜单